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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今日三家驳辩如何?”
而温室殿中,刘询让他的宝贝儿子说说这两日石渠阁之会的感触。
刘去疾有些说不出来,这三家光“元年春王正月”短短六字就水了一整天,每句话都要引申出去,援引尚书、诗、礼等篇。
他才九岁,刚学完论语和孝经,如同一个小学生骤然听到大学教授的辩论,三句话里两句半听不懂,心得就是好困,好累,故讷讷久不言。
刘询对长子十分耐心,笑道:“你就说,能听得懂谁家之言?”
刘去疾忍着困意,想了想后道:“刘更生所讲《左传》的故事,儿稍稍能听懂。”
这是自然,春秋三传里,左传是最没有门槛的,毕竟以史作传。和当年任弘、杨恽在太史公书里截选的文章风靡长安一样,这些年,西安侯鼓捣出纸张后,也将左传故事抄在上面广为流传,曹刿论战、烛之武退秦师,都脍炙人口。
而且学派初兴,义理也不繁琐,可不比动辄上百万言义理,要皓首穷经才能精通的公羊、榖梁简单多了。
刘询很清楚,西安侯是顾忌自己,没有大规模传授,否则只需要短短数年,左传一派便能急速扩张。
太子说不出所以然来,才九岁的他又不是天才,无法理解三家微言大义里暗含的治国理念。
但刘询却很清楚。
相比于与时代脱节的公羊,因循守旧,眼睛永远盯着亲亲尊尊的榖梁,积极外向的左传确实更符合刘询的心意。
论继承的古礼,左传比公羊、榖梁保存更多,论对未来的开创,也比他们来得大胆。
“周之道,用夏变夷是也!”
新左传全篇,无处不在用春秋二百余年的历史来阐述这一理念,以为周时礼乐局限于宗周洛邑,而周公改制,分封诸侯,方将周礼推广到天下,如此方有诸夏诞生,而与外部的戎狄蛮夷有了区别。
今日大汉也处于相似的节点,中原地区,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然而交州、荆州、凉州、益州、幽州和三都护等地,却仍多有蛮夷长君,政教未加,流风犹微。至于大汉封建之外,更有无礼之邦,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
天子有道,当守在四夷,以为应该主动出击,输出礼乐仁义,让周边也变成文明国度,如此方能杜绝匈奴郅支单于等冥顽不灵之辈,邪行横作于葱岭,犯义侵礼于边境。
若左传一派的领袖换了任何一个人,刘询都会欣然纳之,甚至会待之如公孙弘,封侯拜相。
然而偏偏是西安侯,是已为汉家立下大功,再往上就功高难赏的任骠骑。
“西安侯,你究竟想做什么,一位堪比周公、孔子的圣人么?”
天子尊崇先圣,因为圣人已死,若跟一位活圣人共处于世,那感觉恐怕就不太好了。
刘询如此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年轻时候自以为身体好,直到年过三旬,少时在牢狱里落下的病根便开始发作。当初虽受丙吉照料,但那毕竟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邸狱啊,刘询甚至怀疑,丙吉为他找的两个奶妈都是穷人女囚,或许也有疾病,跟奶水一起灌注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让刘询忧心忡忡,甚至开始走曾祖父老路,颇修武帝故事,求神拜仙,谨斋祀之礼。他听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持节而求之。
但也知道这没什么用,尽人事安天命罢了,倒也不至于早丧,但要做好活不过任弘的准备。刘询在世时有把握压住任弘,可若换成他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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