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柳的谍子头目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在卑职看来,宋岩也非胜之不武,除了曹升身负两桩命案之外,像那富贾戚丰年与村野百姓韩来财,按律本就该有牢狱之灾。”
徐凤年摇了摇手,“咱们北凉这种地方,侠气是重,但侠骨未必重,犯事很容易,不犯事就难了。”
谍子默然。
徐凤年笑道:“这次沂河城许多家族都在忙着大捞油水,柳景兴,你不妨从他们手上截下些金银,就当犒劳你的兄弟们了,没理由你们辛苦做事的干瞪眼,不办事的占尽便宜,谅他们也不敢不松嘴吐出点肥肉。不过本王与你事先说好,这回只是特例,不是你们以后做事的新规矩。”
柳景兴咧嘴乐呵,依旧没有半点外人印象中精明谍子该有的狡黠,倒是愈发憨厚朴实了,哪里像是一个直呼宋岩王熙桦名讳的阴冷谍子。徐凤年继续拿起书,柳景兴便识趣告辞,在他跨过门槛并且轻轻掩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吓了他一大跳,从头到尾,柳景兴都没有留意到这么个少女,她头斜金钗,蹲在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旁边,在跟柳景兴对视。柳景兴迅速收敛视线,低下头,彻底关上门。柳景兴走了没多久,暂时还是陵州别驾的宋岩敲门而入,徐凤年握住书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宋岩坦然坐下,徐凤年打趣道:“咱们王功曹还真自己一头撞进你的陷阱。”
宋岩不奇怪今日之事被谍子知晓,这段时日沂河城眼线遍布,加上他跟王熙桦又惹眼,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宋岩有些无奈道:“王熙桦本来算是北凉道上比较圆通的文官,尚且如此,可见北凉之治,任重道远。”
徐凤年对呵呵姑娘笑道:“劳烦拎两壶酒来。”
少女悄无声息离去,果真给拎了两壶绿蚁酒回来,徐凤年跟宋岩一人一壶酒,徐凤年感慨道:“以前知道当家不易的道理,不过只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体会当家如何不易,与人斗,与恶人斗,沂河黄氏这样的,还要跟好人斗,黄裳,王熙桦这样的。更要与天斗,以往听雨赏雪,都是乐事,如今就得考虑辖境收成。我现在手头上就有一摞密信要处置,有说是王府管事宋堂禄勾结官员,为侄子纂改谱品。陆家子弟侵吞良田,被人揭发,还有陆家一位长辈重金购置字画,竟然是赝品,退换不得,就要闹事。一名小宗师在凉州喝花酒,跟将种子孙争风吃醋,后者喊人围殴,前者痛下杀手,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照理说,两个都杀了才省心。更有步军副统领尉铁山的小儿子裹挟财物搬迁到邻居河州,光是违例的真金白银就装了**箱子,被巡关士卒扣押下,很快就传出边境甲士侮辱尉副统领儿媳妇在先的传言。还有顾大祖一名器重的年轻都尉,莫名其妙在关外就给人打得半死。”
宋岩平淡道:“只要拖家带口,就会有矛盾,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尚有间隙,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北凉?”
徐凤年笑道:“以后幽州巨细政务,都交给你跟胡魁皇甫枰这两位大人一同劳心劳力了。经略使大人一直为你打抱不平,说你宋岩空有法术势,却没有用武之地,希望把你弄到幽州以后,能够有些用武之地。”
宋岩点头道:“理当鞠躬尽瘁。”
徐凤年不去拎起还剩大半的酒壶,站起身,跟宋岩一起走出书房,宋岩告辞离去,徐凤年找到暂居将军官邸一栋偏院的王熙桦,跟他说要去见一个人,王熙桦一头雾水跟着走出府邸,坐入马车,离开沂河城来到郊外,这里有一条灌溉沟渠,养育出一片还算茂盛的芦苇荡,北凉地产贫脊,用处还算颇多的芦苇就都成了千金草。芦苇荡附近有几座临河而聚的小村落,凉风习习,春晖融融,走在狭窄泥路上,空气中都是青苇的草香。有三五成群的村子稚童在采撷嫩芽,徐凤年跟王熙桦缓缓来到河边的一座小渡口,一丛丛芦苇婀娜依偎,是北凉少见的柔情旖旎风光。徐凤年手中有一截青绿芦苇的空茎,形似一支粗糙的芦笛,徐凤年坐在鹅卵石砌成的渡口上,吹响芦管,呜咽幽幽。王熙桦没有坐下,站在河边,心中想着,大概是年轻藩王不满于自己为何要跟宋岩立下那个赌约,为何要质疑他在幽州的举措,不过是念在自己还算半个心腹的情分上,才没有用常见的官场御下手腕收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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