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陵州精锐骠骑护送着三驾马车驶入凉州城,领衔之人是那陵州副将韩崂山,之后数骑观其甲胄,也是如今在北凉可谓权倾州郡的实权校尉,这让目睹此景的沿途城内百姓都啧啧称奇,也不知是何人或是何物值得陵州军界如此兴师动众,一下子就“掏空”了小半座陵州将校级别的武官。马队之中,有一骑显得尤为鹤立鸡群,准确说来是有鸡立鹤群之嫌,在一大片大马凉刀和铁甲锐矛之中,唯独此人身披文官公服,他为当头一驾马车保驾护航,时不时瞥向那车窗,眼神中颇有自得之意,正应了徐渭熊幼年那半句“双眉悬得色”的说法。他正是金缕织造局的一把手王绿亭,此番赶赴北凉王府,不是织造大人小人得志,而是这位紫金王氏年轻家主的的确确做了一桩漂亮的政绩,当得起陵州副将韩崂山为其鞍前马后。三驾马车内,并未搁置什么金银珍稀,也不是什么要向清凉山进贡祥瑞,而是三件衣服。
金缕织造局换了主人后,王绿亭就一门心思亲手抓这件事情,在离阳王朝其它辖境版图,织造官一职归根结底,无非是有着品秩的密探,是皇帝陛下安插在地方的耳目,有密折五百里加急直达御书房的殊荣特权。王绿亭是李息烽告老还乡后北凉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织造官,跟那位雄才伟略的赵家天子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了。王绿亭除了密切监视陵州江湖势力,尤其是鱼龙帮的崛起,但更多还是当个当个字面上名副其实的织造官,做那缝补衣服的活计。
她瞥了眼那腹诽为许狐狸的女子,然后对年长女子笑脸道:“宋姐,我小时候听爹说他曾经去过一趟清凉山,那会儿还是跟着刘郡守携手而往,是参与咱们小王爷的庆生宴,我爹还说了,大将军还亲自走下正位,与他们喝过一杯绿蚁酒哩。”
那年长女子笑着附和道:“藻儿,谁人不知你爹是陵州的一尊财神爷,能去王府走一遭,也是件熨帖事儿。藻儿你文采好,这次跟王大人去了清凉山,指不定被王爷一眼相中,不小心就成了梧桐院的批红女学士,到时候可别忘了宋姐姐啊。”
被昵称藻儿的年轻女子掩嘴笑道:“借姐姐吉言,女学士委实不敢奢望,藻儿能给那位王爷做位小丫鬟就是天大幸事喽。”
那背井离乡入了织造局的小娘许清神情浅浅淡淡的,对身旁两女的一唱一和不愿搀和。其实她至今也不知怎么就被幽州官府相中自己的女红绣工,与其它州郡内十数位心灵手巧的妇人一并选中,懵懵懂懂就去了那有塞上小江南美誉的富饶陵州,她只能解释为当时在倒马关老家,得闲时给幽州官家女子缝制些女儿家贴身小物件,才有了这份莫名其妙的机缘。其实她起先不太情愿远去陵州,儿子右松年龄还小,家里田地少归少,可也耽搁不得,乡下地方一向如此,少了汗水就少了收成,老天爷的眼睛毒得很呐。可村子上的里正大人发话了,说这是赵家村天大的荣幸,只要她去陵州织造局,村里不但免了右松的私塾蒙学费用,还请邻里乡亲帮着照顾她家的庄稼,右松更是能够寄住在教书先生那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即便如此没有后顾之忧,许清还是问过了右松,孩子懂事,虽心底恋着娘亲,却拍拍胸脯说没事,娘亲去陵州便是,他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保证等娘亲回来后,他就可以把那“三百千”都背诵得滚瓜烂熟。
许小娘想起自家懂事的孩子,心中泛起暖意,嘴角随之翘起。
那藻儿斜眼看见这女子的嘴角笑意,心中恨恨然,这许狐狸长相也就那样了,偏是这种无声无息的内媚最是能勾引男子心动。她不是不想学,可总学不来,最后只能悻悻然作罢。
藻儿眼不见为净,一脸得意跟那位容貌平平的宋姐说道:“宋姐,倾织造局之力打造的三件蟒袍凤衣,蟒袍自然是给咱们王爷穿,其余两件想来是给两位王妃置办的。我爹曾经跟陆家一位大管事同席把酒言欢呢,就是年初那会儿,那位管事私下说他们家小姐未必能当上正妃,可一正三侧一直是离阳宗藩由来已久的规矩,陆家小姐就算不是正妃,也是侧妃里的头一位,春神湖王家那位,得排在后头。宋姐姐,这话儿你听过也就听过了,可不许跟被人说,会有大麻烦的。”
那年长女子知道“帝王家”的事情再小,也重过百姓人家的滔天大事,哪敢拿这种秘事胡乱嚼舌,听得一惊一乍,对这位按理说还是她下属的藻儿姑娘愈发恭敬,心想着以前还会偶尔在她面前拿捏架子,这趟王府之行是不是应该用点心眼去亡羊补牢?金缕织造局规格与离阳王朝几大织造局大致相同,三大工房中除了诰帛机房形同虚设,其余两处都如出一辙,她这类户籍在织造局落档的官匠和许清这些招募而来的临时民户,总计六百余人,织机则有四百多张。总织造官王绿亭据说是新凉王跟前的大红人,她也不知真假,但是陵州地方衙门和鱼龙帮的双方大人物,就没敢不卖王大人几分颜面,使得织造局在陵州的一切事务都左右逢源,这让她这个绸缎工房的小女官也觉得与有荣焉,再不像以往李息烽执掌织造局那样爹不疼娘不爱,逢谁都低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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