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伸手指向南方,对这位小媳妇说道:“在怀阳关那座都护府里头,坐着个比我还要胖的胖子,据说离阳朝廷一直宣称我与褚胖子之间的那场仗末尾,这位人屠义子说了那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豪言壮语,说是天下骑军,只分徐家铁骑和其他所有骑军。其实真相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北凉边军何其自负,欣然接受了离阳文官的泼脏水,反而视为夸赞。”
董卓没有收回手臂,一直指向南方,笑容阴沉,缓缓道:“褚禄山当时的确撂下些话,我记得那个家伙当时高坐马背,用铁枪枪尖指向我,大笑道,‘听说你小子叫董卓?我义父出于某些顾虑,不好全力出手,所以陈芝豹和袁左宗都懒得陪你耍,我褚禄山实在闲来无事憋得慌,这才跑过来跟你过过招,否则就凭你这么点能耐,加上你手头这点稀烂兵马……’”
董卓长久没有言语。
第五狐好奇问道:“下文呢?”
董卓收回手,悻悻然道:“然后身负重伤的我就晕厥过去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现眼,董卓低头对小丫头陶满武做了个鬼脸。
满脸泪水的小丫头使劲攥紧董卓的手腕,没有被逗乐,倒是愈发泫然欲泣。
小女孩抬起头,哽咽道:“董叔叔,你别死!”
在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心目中,自己就像市井传闻的那种扫把星,总是害死最亲近的人,从父亲陶潜稚到耶律楚材,接下来是谁?
所以她很怕。
董卓蹲下身,伸出那只摸惯了刀杀惯了人、布满是老茧的大手,帮小女孩擦拭泪水,“小满武,别哭,董叔叔这种坏人,最长命了,阎王爷都不乐意收。”
一听到这句话,小丫头泪水更多了。
因为在她心目中,除了爹之外,董叔叔一直是天底下并列第二好的好人。
而那个曾经被她视为第一好的家伙,如今只能悄悄降为第二了。
董卓不知道如何劝,就让她骑在自己肩膀上,站起身后一起望向南边,董卓轻声道:“放心,董叔叔会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陶满武把小脑袋搁在董卓的大脑袋上。
董卓轻声问道:“小满武,那支歌谣怎么哼来着,董叔叔总是记不住词儿,你小舅舅以前总在我跟前唱来着,给他唱得难听死了。小满武,要不你最后教他一次?”
小女孩重重嗯了一声,只是泪水太多哭意太多,她没有马上开口。
董卓也不急,没来由记起一段经文,这位杀人如麻的北莽大将军,双手合十,低头虔诚默念道:“自皈依佛,不受一切轮回苦。自皈依法,得享十方三世福。自皈依僧,不堕往生诸恶道……”
与此同时,陶满武犹显稚嫩的嗓音也在董卓头顶轻灵响起。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青石板青草绿,青石桥上青衣郎,哼着金陵调。
谁家女儿低头笑?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黄河流黄花黄,黄河城里黄花娘,扑着黄蝶翘。
谁家儿郎刀在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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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刀犹在鞘。
公子已不归。
对凉莽双方很多活着的人来说,皆是如此。
只不过可能在中原眼中,三位藩王的联袂起兵造反,他们的战火似乎来得无缘无故,只是那些北凉蛮子和北莽蛮子,那里的死人,就死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龙眼儿平原的黄沙大地之上,依然背着小满武的胖子放下原本合十的双手,沉声道:“褚禄山,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我大大方方就收下你那三百斤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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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扼南下要道的怀阳关分内外城,依山而建,整体地势往南递增,尤其内城建造在山崖之上,城墙皆由条石垒成,当年北凉倾力打造西北关外第一雄城虎头城,所用石料大半取自陵州沧浪山,事后发现尚且余下巨石十之三四,便一口气全部南移到当时远未达到如今规模的怀阳关,经过十多年的不断加固累积,囤积了大量的器械粮草,只要外城不丢,水源也无忧。怀阳关除了战略意义输给虎头城,难以攻破的程度,其实已经超过那座拒北城建成之前的离阳边关第一城。
所以当初褚禄山执意要将都护府设在远离凉州城的怀阳关,徐凤年没有太多异议。
但是在支离破碎的虎头城失去防御意义后,徐凤年和清凉山都要求褚禄山退回拒北城,但是褚禄山依旧执意死守怀阳关第一线。
很难想象,这个有过千骑开蜀壮举的人屠义子,率领过八千曳落河铁骑的悍将,在北凉扎根后,却一直官品低下而无所怨,一心过着那种纸醉金迷的荒废生活,自称喜醇酒,喜美妇,喜华服,喜大马,喜名帖,喜奇卉,喜优游。
一跃成为北凉都护后,又摇身一变,在贫瘠荒凉的关外,纹丝不动了。
大概在老人屠徐骁死后,当今世上,就没有谁能够真正看得透这个大奸大恶的胖子了。
怀阳关内城的城楼之上,一个臃肿如小山的胖子双手扶在箭垛之上,沉默不言。
仇家遍天下,知己无一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笑眯眯道:“真是一颗大好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