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大人客气了,当年我们兄弟二人受您不少恩惠,带他面见阎魔大人委实不算什么。”这回倒是性子爽朗拿着镰刀的黑衣鬼使开了口,但他话至一半却是一顿,他迟疑的看向躺在阵中的鬼切,半晌才道:“只是渡过三途川面见阎魔大人容易,但黄泉路上幻境从生,心有执念恐为之所迷……若他心志不坚,便会真的堕入阿鼻形神俱灭……这位付丧神,他知晓其中利害么?”
“连剜心血祭都敢生受,他难道还惧从生幻境不能坚守本心?一份感情能支撑一个人在尘世中独自流浪寻觅六百余年,他的心早已被岁月磨炼到至坚至韧。”晴明肃定开口,而鬼使兄弟见得晴明如此笃定相信这位付丧神,便也不再多做劝诫。
阵法之中迷雾更浓,清幽庭院中隐隐响起混杂的喧沸人声,人间未尽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七情六欲随着阴界之门的暂时打开而投映出一缕吉光片羽。嘈杂之中,鬼使白摇起他的招魂幡分出鬼切一缕生魂领着他走入迷雾深处。
不过吐息一瞬,迷雾散去阴阳界闭。法阵依旧幽光流转,而方才站着鬼使兄弟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名墨发金瞳,俊美冶艳堪称凌驾于性别之上的至美男子。他着平安时代的公卿华衫,博冠大袖间,掌心端着一把描金刻玉的折扇徐徐摇着,身后庞庞九尾映月生辉。
“我亲爱的外甥,你这么着急的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源氏那老小子?”绝世的大妖语调慵懒,他瞥了眼躺在阵中的付丧神,语气却是听不出喜怒:“但你也知道,源氏阴阳师曾杀害了我的一双儿女,此恨沧海难平……晴明,你又凭何会以为我会帮你?”
“您若是不愿帮我,那为何又会千里赶赴而来呢?舅舅,您总是这般口是心非。”晴明依旧带着三分笃定笑意,他捻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掌心,湛蓝的瞳中流露出一线如狐狡黠:“昔年大晦日之劫,舅舅您已然让源氏血债血偿。且自您前去神境之极带回舅母与表兄表姊的魂魄后,复仇的心思便已然停息。如今舅母轮回,表兄表姊已借秘法重生……您来于此,估计不止是想帮您亲爱的外甥,恐怕更想好好的与他小聚一番罢。”
“我不过是答应了你母亲替她好好的照看你罢了,谁叫你几百岁了还喜欢给我惹事儿……只可惜我此次来的匆忙不能长住,你舅母还等着我回去呢。”玉藻前笑着哼了声,脚上却是已经站定在血阵一角:“等什么时候,你也来舅舅这儿住段时间。你为狐妖一族,总不能连青丘也不曾回过吧。”
“等此间事了,我与小白便会出海游历。”晴明一面说着一面与白藏主忙站住另外两个阵脚。随着三只绝世的狐妖的灵力注入,法阵顿时光芒大盛。随着法阵的启动,晴明的面色却是一白,毕竟比之其余两位千年的狐妖,他作为妖的修为委实还太过浅薄。玉藻前见得外甥面色骤变,不由叹道:“晴明,连通阴阳两界本就强损灵力,这会伤了你的元气,你还是退出法阵让我与白毛小狗供灵罢。”
“舅舅说我损耗灵力,可这血祭之阵,输出灵力最多的可是舅舅你啊。”晴明略略呼出一口气,指尖飞快的掐出一个法诀:“我为画阵者,自然不能脱离法阵。我可不能让鬼切真的回不来啊,若是他真折在冥府,赖光无论转世多少次也会把我的狐狸皮给扒下来当围脖吧?”
“若我是源赖光,看你让鬼切如此受苦冒险,现在就得扒了你的皮。”玉藻前戏谑一笑,习惯性的打趣起他的半妖外甥。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阵法里的鬼切。然不知为何,这位妖力冠盖天下的大妖竟难得愣神起来,直到晴明喊了他好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舅舅您说的没错,试问天下之间,谁能让心中挚爱受此极刑呢?可舅舅,您愿意帮我这个忙,也是因为鬼切寻找赖光的这一点跟您很相像吧?”晴明见得玉藻前回神,不由轻声一叹。他是知晓玉藻前是无论如何也会过来帮这个忙的。玉藻前忠于性情,痴情者唯有痴情为知己。或许在这个世上,除却鬼切自己,便只有玉藻前最能理解他心中疯狂执念与爱欲了。
“你这脑子倒真随了你的母亲。”玉藻前没有否认晴明的猜想,他抬眼看向晴明,粲金华美的瞳中眼波流转:“那你呢?你又是为何愿意帮助鬼切与源赖光?你与白藏主朝夕相伴,已然是出世眷侣,又何必插手这些牵扯不断的俗事?”
“赖光到底是我为数不多的故友啊。”晴明依旧笑着,眼中却流露出难言的悲哀与怅惘:“只是到底年岁最薄情,杀尽故识人……舅舅,您活了几千年,应该比我更明白这种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