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与国间的对抗,归根结底,是文明形态的对抗。
不存在武器代差的背景下,先进的文明不一定能够战胜落后的文明,但在大多数的时候,先进的文明一定比落后的文明更具有威胁性。
张龟没有后世文明国家的概念,不过也看出了蒲秦与赵秦的不同。
一直以来,尽管六夷称雄北地,唐室偏安江左,从匈奴人的赵秦至今,江北的地界多已被胡人统治近百年了,但有一句话却盛传不衰,即“自古无胡人为天子”。
这句话,不是唐人说的,是胡人自己说的。此话的根底,实就是他们对本族文明的不自信,但是,如果任由蒲秦这么发展下去,此一结论没准就会出现变化。
莘迩完全赞同张龟的担忧,说道:“我问过麴侯。麴侯坐镇国东,多知蒲秦事。蒲秦,的确是我国的大敌。”
“还有柔然。柔然建国的时间不长。他们本是鲜卑的赀虏①,鲜卑南下,漠北空虚,他们由之兴起。前些年还好,这几年来,柔然动辄掠我边境,前年入侵敦煌,西域商道为之断绝。
“北宫将军时镇敦煌,攻破之,俘获数百。献俘王都的时候,经过建康。龟尝出观。见其被俘之兵,散发肮脏,直如禽兽。龟昔闻西域胡商言,说西域的悦般国,呼柔然为狗国②。此真蛮虏也!蛮,则不畏死。
“柔然虽不能与蒲秦比,非我国劲敌,而常扰我边境,威胁西域商道,也是我国的一个边患。”
“北宫将军”名叫北宫越,他击败柔然入侵的时候还不是将军,因功擢拔,得为五品宁远将军,现镇西海,与杜亚搭档,守卫在与柔然接壤的前线。
莘迩督三郡军事,北宫越在其督下,但因为西海位置紧要,北宫越不能长久离开,莘迩忙着收拾卢水胡,之郡到今,也没去过西海,他两人却是尚未见过面。
从江左朝廷、虏魏,由远及近,说至柔然,除了定西国南边,与定西国以祁连山相隔的鲜卑支部吐谷浑没有说及之外,整个海内的形势,张龟至此,大概说清。
他说的这些,莘迩大多知晓,不过在听他整体地叙说一遍以后,也有好处,对天下的形势加深了明了。
张龟说道:“海内形势如此。蒲秦、柔然,此我国之一大敌与一边患。大王雄才大略,非守成之主,行收胡之策,此乃强兵之计,龟窃度之,大王必已存用兵蒲秦、柔然之意。
“迟则三两年,短则一两年,待胡兵练成、国库充盈之日,大王肯定就会集将调兵,大举征伐,或先击柔然,继攻蒲秦;或径取蒲秦。”
莘迩深以为然,说道:“不错。”
“大王既存用兵之意,龟愚见,当下建康之治,自应以此为导。”
终於说到了莘迩最关心的问题。
一整套下来,张龟的逻辑很缜密。先是天下大势,由而引出令狐奉国策,明确了令狐奉的国策是什么,继之,建康作为定西国的属郡,那么,治政的举措就自然而然地应该以此为本。
莘迩倾身向前,目不转睛地看向张龟,凝神问道:“如何以此为导?”
“明公宜军事为主,政治为辅。这便是龟的‘为与不为之道’。”
莘迩问道:“如何以军事为主,政治为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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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鲜卑赀虏:与卢水胡等一样,柔然也不是血缘关系组成的部落,其源亦是奴隶。其部酋大的始祖系拓跋鲜卑的贵族“掠骑”所得,“掠骑得一奴,发始齐眉,忘本姓名,其主(人)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后来“坐失期当斩”,逃亡隐匿於“广漠溪谷间”,收合到了百余与他身份类似的畏罪而逃的拓跋诸部的士卒、平民和奴隶。到其子车鹿会时,渐有部众,自号柔然,但仍臣属鲜卑。鲜卑南下后,他们趁机崛起漠北。柔然的名称,大概与乌桓、鲜卑一样,都是取自山名。
②,狗国:悦般是龟兹以北的一个游牧国家,也许是北匈奴的后裔,虽是游牧民族,但爱好清洁,“其人清洁於胡,俗剪发齐眉,以醍醐涂之,昱昱然光泽,日三澡漱,然后饮食”。
悦般王为示好柔然,曾率数千人前往柔然拜见他们的可汗,但在进入柔然境内后,“见其部人不浣衣,不绊发,不洗手,妇人舌舐器物”,心生厌恶,以狗国称之,率众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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