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没有么?”
“没……”宋无暇福至心灵,在令狐妍的逼视下,改口说道,“有!”
“到底是没还是有?”
“有!”
令狐妍松了一口气,心道:“果如阿瓜所言,宋后娇生惯养,是个不经事的!”
宋无暇这么快就就范,其实不仅是她娇生惯养,还有另外两个缘故。
一个是宋家今不如昔,且非小小的今不如昔,还是大大的今不如昔。如与宋家同为昔之陇地四大阀族的张、氾两家,虽然也被莘迩沉重打击过,可至少他两家现於朝中尚都有人任高官,并那张家,因为最终选择了与莘迩合作,所以虽然说起来他家与莘迩结仇是最早的,而今却居然差不多已算是恢复元气了,唯宋家却是嫡系大宗,尽被禁锢,於下做官朝中的只剩了个宋翩而已,因为出卖过宋方之故,这宋翩显然又是个靠不住的,是以宋无暇在宫中,等於是没有外援,因而她原本就毫无底气,——亦正是因为原因,她早前才会被“拓跋倍斤要求聘她为妻”这个消息给吓住。没有底气,当然就好吓唬。
再一个,则便是因为宋翩了。宋翩出卖过宋方,那么他这次再出卖宋鉴,似乎就在情理之中,因此,在听到令狐妍说及“宋翩已经主动提请作证”的时候,宋无暇毫无怀疑,当即就相信了。而其实,宋翩这回还真没出卖宋鉴,黄荣去找过他,可宋翩怎会不知“通敌卖国”这个罪名有多大?如果定下来,那倒霉的不是宋鉴一个,会是宋氏整族,因此他咬牙不肯。——却也即是因为宋翩这回不配合,没得办法,莘迩才用了黄荣之计,叫令狐妍来吓宋无暇。
黄荣的这条计策说来是相当的卑鄙无耻,莘迩对之亦是唾弃不已,然他对宋家等这些值此蒲秦已成北地独霸,定西面临严重威胁之际,却还为了门户私利而在背后不断搞事情的阀族、清流们已到了忍耐的极点,是以在无其他良策可以趁这回建康圣旨到的机会,把他们根除之的情况下,也只能行此下着了。
吓唬宋无暇,打的就是个时间差,或用后世的话说,信息差,为防宋无暇在得知宋翩实际没有出卖宋鉴后反悔,打铁趁热,令狐妍便就说道:“宋后,既然有,那你就把这些写下来吧。”
“写下来?”
“宋后,你是不是傻?”
“啊?”
“你阿兄卖你,说你是他的同党,那怎么才能洗脱你?只有你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写清,证明你阿兄虽然对你说过那些话,可你并没有参与其间,这样才行!……你说是不是?”
“……好像是。”
“那就写吧。”
令狐妍唤宫女进来,取来纸笔,盯着宋无暇,把“宋鉴告诉过她的秘密遣人去往咸阳,与氐秦的孟朗接头”等等诸事,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地写下。等她写完,令狐妍提起那纸,吹了吹未干的墨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夸赞说道:“宋后,不愧高门家女,好一笔行书!”
生长宋家,教养当然很好,宋无暇下意识地谦虚,说道:“岂敢。”
宋无暇心情尚未平复,依旧一副受到惊吓的惶恐样子,令狐妍收好了她的“证词”,瞧她这幅娇怯姿态,没忍住,挑起她的下巴,笑吟吟地说道:“下次我进宫时,还你一件!”
“还我一件?什么?”
令狐妍指了指地上摔成两半的角先生,笑道:“自是此物。”
方才要教媚术时,未觉羞涩,此时惶恐、害怕等心情之下,却莫名其妙地有点羞意上脸,宋无暇默然不语,低下了螓首酡颜。
令狐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扬长出宫,到了万寿宫,只对左氏说,已学得了媚术几招,就拜辞左氏。出到灵钧台外,等候已久的奴婢们迎住她,亦不乘车,便骑马还家。
出中城,到南城,回到家中。
莘迩还没有睡,在等令狐妍。
令狐妍把宋无暇的证词拿出,晃给莘迩看,说道:“一个弱女子,你也欺负,莘阿瓜,我看你就是个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莘迩问道:“办成了?”
“我亲自出马,能有不成?”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神爱,非我道貌岸然!一则,不根除宋鉴诸辈,就不能全力对付蒲秦,此事不得不为,我心实亦有悔也!二来,岂不闻成武帝之所言,‘吾知禅让事矣’?三王圣主,历代典范,且如是,况乎其余!凡古今为政者,君子几人哉!胡不岸然态耳?”
“吾知禅让事矣”,这段典故说的是:秦、成之际,通过秦末帝的“禅让”,成武帝登上了九五之位,之后,成武帝遂有此句感慨。成武帝这句话的意思明面上是在说: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是禅让!而实际上,他说的是什么?很明显,他说的是所谓古籍上记载的尧舜禹三王之“禅让”,并非是如古籍所载的那样前任圣王主动让王位给后来之圣,而必是与秦末帝和他之间的禅让是一样的,是被迫的“禅让”,只不过古籍把之美化了而已。
令狐妍对政治不感兴趣,把宋无暇的证词背於身后,乜视莘迩,说道:“阿瓜,事儿我给你办成了,你怎么谢我?”
莘迩又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怎么谢?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我只能劳吾筋骨了!”
令狐妍呸了一口,说道:“不要脸!”
虽已初秋,是夜室暖如春醉人,满院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