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过头,笑与向赤斧说道,“比起我大秦的这个心腹之患,仇公的劾书,我辩与不辩,又算得什么?”
向赤斧说道:“明公以国事为重,下吏钦服,但是明公,自身之事,却也不可不虑啊!”
孟朗心意已决,说道:“国家的忧患当前,何来余暇虑自身?仇公的劾书,我如向大王自辩,一则会分散我的精力,二来,也会分散大王的注意力,不利於我实现集中全力奏请大王召回慕容瞻此事。再且说了,我之忠义,大王自知,也不需我辨。你不要再多说了,给我备车去。”
向赤斧无法,只好从令。
车驾备好,孟朗出堂,穿上鞋履,在向赤斧等吏的簇拥下,登入车中。
暮色下,华盖高轩的牛车出府,前后仪仗森严,向赤斧站於轺车上,於前引导,一干从吏和护卫的甲士随於车之良两侧、后边,转出公府所在的里巷,上到咸阳城中的街中。
街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观这些行人的相貌、发式、服色,却是包罗诸族,便西域的粟特等人种,在其中也有不少。不过衣饰华美,走起路来趾高气昂的,多是结发成辫的氐羌“国人”,有些比较传统的羌人,仍袭用羌人的发饰传统,即插个羊角在头上,行走於人群中,那羊角竖起,十分显眼。
蒲茂在劝农耕桑、用兵开疆之外,这几年国库渐丰,并投了不少的钱用到咸阳的基础建设上,很多街道,尤其是主干道,都是新近修缮过的,或用青石铺地,至不济,地面亦是夯土,牛车行於其上,相当的安稳,半点颠簸也无。道路两边是下水沟渠,沟渠外侧是成行的道边树。时值夏天,道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偶有暮风拂来,把那枝叶吹得飒飒作响,极是一副好景。
因为前有官职仪仗,路上的行人都知道这队车驾的主人是谁,无论唐、胡,八九成的人都发自肺腑,心甘情愿地给孟朗的坐车让道,且有一些人伏拜在地,口呼“师公”,恭谨地行礼不止。——“师公”也者,天子之师意也,孟朗曾是蒲茂之师此事不能说关中士民人尽皆知,但咸阳士民对此无人不晓。
却这孟朗,於蒲茂登基之初,做过一段时间的司隶校尉,正是执掌咸阳、京畿的行政,他出身寒门,知道民间疾苦,对寻常百姓很是善待,为咸阳的黔首小民除掉了好些横行跋扈的氐羌贵种和唐人恶豪,受其恩泽的咸阳百姓不计其数,故他这一出行,便出现满街伏拜的情景。
孟朗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道边人头攒涌的百姓、绿色的树、树木掩映下的两侧黑黄色的“里”墙,一一跃入眼中;路过的那些“里”,有些是富贵人家聚居的,富贵人家不比平民,一天是可以吃三顿饭的,现下是晚饭时候,飘出炊烟或者饭香,鼻里嗅到,与所视之暮下街景糅合,给人一种安逸之感。
孟朗看了多时,心中感叹,想道:“望能有朝一日,使天下百姓,海内郡县,皆能如是!”
道过一个酒肆,卖酒的是个高挑白皙的鲜卑女子。
孟朗知道,近十万口的慕容鲜卑诸部被迁到咸阳周边以后,尽管朝廷分了田地、牧场给他们,以作他们的营生,奈何僧多粥少,大部分的慕容诸部之胡其实日子过得都很贫寒,因就不乏慕容诸部的女子或靠颜色出嫁给咸阳富民,乃至干脆卖身给咸阳城中的富贵人家,——这个当垆卖酒的鲜卑女子,料来应就是嫁给咸阳富民的慕容诸部女子之一。
略作忖思,孟朗叫车驾暂停,吩咐从吏去那酒肆,买了一壶酒。
从吏把酒买来,孟朗问道:“给钱了么?”
“回明公,没给。”
孟朗只是随口一问,不意得了这个答复,蹙起眉头,说道:“为何不给?”
“她不敢要。”
“给她!”
那从吏应诺,折返回去。那鲜卑女子跪倒在地,头埋臂间,仍不敢要,这从吏懒得与她多说,随手丢了两个五铢钱到地上,看到孟朗的车驾已经继续前行,忙不迭地出了酒肆,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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