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她之前还偶有怨念,觉得大当家总把事务扔给她,太过散漫。
人为什么,总是要到无可挽留的时刻,才能看清一个人呢?
厉笑早已哭倒在易人离怀里。
好半晌,萧离风道:“也好。”
闻近檀笑了笑,抱紧了他,只觉得怀中那人也如枯叶,即将飘进这千万年的黑泥里,从此再无可觅之处,也再无相见之期。
“最后求你一件事……”萧离风却似乎心情很好,语气竟然是轻快的,“不要点灯……不要看我……在前方那片易燃地,点燃一处火焰……直接把我烧了吧……我要留在这里,守着祖辈积攒的一切,看着西川倾覆……我也希望……你最后还记得的,从来都是十字坡包子店前喝豆浆的我……”
闻近檀握紧了手掌,指甲掐进掌心,然而肌肤是冷而麻木的,她的回答也是麻木的。
“好。”
便不再见吧,她也希望他记得的是当初月下推磨的自己,第一眼便喜欢的自己。
这样,再过二十年,他来找她,一眼之下,便可再续前缘。
萧离风的手缓缓往上伸,似想抚一抚她先前破了的耳垂,那是他吃了最后能压制毒性的虎狼之药后,无法准确控制力度,给她留下的伤痕。
闻近檀却把脸凑了上去,她的腰弯得如此之低,以至于朦胧中看去便如要折断一样。
那只手却忽然无声迅速地落下去。
在即将触及她脸颊前一秒。
像一朵早已枯萎的花,将被采撷之前,静静自风中散了。
四面沉寂如死。
没有呻吟没有呼救也没有哭泣,只有凝固如雕像的身形相拥。
时光在这一刻奔流而过,携往事生涯如碎花片雪,那些绝望苦痛,怨恨筹谋,算计人心,终将暗香渐隐,雪化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闻近檀起身,她没有武功,抱着那人,却轻飘飘地像捧着一张纸。
她就那样捧着,稳稳地走过其余的石头,其间甚至还自己避过了水下一只水兽的攻击。
她一直走到那片黑土中央,一个靠着石壁,相对平整干燥的地方,将萧离风放了下来。
也没什么动作,火头忽然便起来了,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场燃烧一般。
那些未能出口的诺言,未能挑破的心意,未能延续的欢喜,未能明了的未来,就都寄在这一夜的黑暗和火焰中,都烧化了吧。
闻近檀就坐在火前,认真地看着那火在烧,烟气熏腾而来,君莫晓想来拉她,被文臻拦住。
两人紧紧站在闻近檀身侧,生怕她一时冲动,自己也扑到火里。
也许闻近檀和萧离风,只在好感朦胧阶段,并没有到生死相许那一步,但文臻却觉得,小檀此次受到的打击,并不仅仅是失去心动的人。
她失去的是好不容易重振的自信,好不容易挽回的对爱的期待。
遇人不淑,自甘卑微,是那个男子夜夜月下推磨,推动了她干涸坚硬的内心,天长日久,亦有甜美雪白的蜜浆,即将汩汩流出。
却最终在这夜一簇微火里重新被燎干。
那火并没有烧多久,萧离风中毒太久,最后血液流尽,以至于瞬间枯干,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水分了。
眼看火焰将尽,燕绥招招手,中文腾空了一个弩箭匣子,捧了过来。
火焰还没全灭,地上多了一层灰白色的灰,闻近檀忽然把手伸进火中,文臻一惊,赶紧拉出她的手,她的手指手背已经燎了一层的晶亮的泡。
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根指骨。
也不知怎的,萧离风瞬间成灰,这指骨却完整地留了下来。
闻近檀不要任何人帮忙,亲自收殓了剩下的骨灰,装在匣子里。手上的泡破了,发出轻微的嗤声,听得人心中发紧,却没人能说出口要帮忙。
她神情如此认真,近乎虔诚。
众人沉默看着她又扯出一个香囊,小心地将那节指骨装在了香囊内,挂在了脖子上。
最后她借来君莫晓的剑,将匣子埋下。在埋葬匣子旁的石壁上,刻了一行字。
“先夫之墓。”
不能写名字,不能留落款,不能留下任何的线索。
此身成灰终化土。
也没关系,棺木会朽,墓碑会倒,便是机关无数帝皇地宫,也会被盗。
唯有写在心上的人和事,在时光流年里微笑永久,多年以后帧帧翻开,帧帧都是爱和命运的纪念。
前方隐隐现出一线光亮,像苍天不知人间悲欢,时时睁开含笑的弯眼。
提前过去的英文,打开了最后的门户。
闻近檀伏在地上,最后拥抱了埋葬了他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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