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湛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手里的蛋糕刀就这么直直刺出去,正对着那货的心口,噗嗤一声那种。
身后脚步声起,文臻走了过来,笑吟吟给燕绥送上叉子,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燕绥就不说话了。
步湛如蒙大赦,赶紧走回,心里充满了对文臻的感激。
保险起见,后头的蛋糕也不亲自送了,让太监帮忙分送,赶紧端起碟子咬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
这一刻什么比试失利,什么拿他作伐,什么燕绥讨厌,都化为口腔里甜蜜柔软的滋味,潺潺不见。
一口下去,先是奶油的甜美绵软,但随即就被蛋糕的松软香嫩包裹口腔,略略一嚼,又有甜嫩果肉增加层次丰富的口感,稍稍一咬便爆浆的果汁深入蛋糕细腻的肌理,中和了奶油的略甜腻,交织出清爽香甜的无双口味。
能混到坐进大殿的大多是老臣,向来就偏爱绵软的点心,而蛋糕的柔和软腻足可渗入灵魂,入口即化回味留香,绝非那些或偏硬或容易掉渣的点心可比。偏爱素食的可以吃含龙眼、荔枝、桃肉和葡萄的蛋糕,爱奶油的则对那雪白奶油欲罢不能,一时殿中无人说话,整座大殿都荡漾着诱人的甜香。
文臻此时才靠着大殿的柱子休息一会儿,等下还有硬仗要打。
一只手伸了过来,拽着她坐下,随即一块蛋糕,放在了她眼前。
文臻低头看着那很小一块,但偏偏留下一小块奶油花的蛋糕,再看看身边那个一脸漠然专心吃蛋糕浑身上下都写着很不爽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香菜精,眼眸一弯,笑了。
这时候说什么这样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保持距离,就有点煞风景了,还说什么呢,谨言慎行也没能免了风刀霜剑,那就这么着吧。
文臻自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骨子审慎,不爱主动招惹,但也绝不怕事儿,尤其逆反心理还重,压迫愈急,愈要和他怼一怼,所以她也没起身,斜靠着燕绥的案几,慢慢吃完了那块蛋糕。
殿里的都是贵人重臣,谁也不会吃个东西就忘记一切,都看似专心吃点心,实则八面听风,当下不少眼光溜过来瞟过去,有一半的老头子都瞬间打消了想要找媒人上门的念头。
宜王殿下对这女官不一般!
这女官也不够自重,众目睽睽,竟然与皇子行迹不避!
上头皇后看见,细眉一皱,随即笑道:“陛下,您瞧那一对小儿女。”
皇帝看了一眼,并不太在意地道:“你这词儿用得过了。众目睽睽之下不过一点照应,老三明显只是喜欢那丫头的菜。你忘了,早年有个厨子有道菜得他喜欢,他还给人家送过屋子。”
皇后笑道:“许是臣妾多想。只是燕绥也不小了,早该立妃了。闻女官还是年轻姑娘家,如今又有嫌疑未清,他这样行迹不避,怕给人家姑娘带来困扰。也容易生出误会。”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指闻女官为求脱罪故意攀附皇子吗?”
皇后一怔,看一眼皇帝脸色,立即便要起身请罪。皇帝手一挥止住了她,道:“无须如此着紧。闻女官确实有嫌疑,能不能脱罪单看她是否清白,老三也不是那种为女色昏头不论青红皂白的人。”
皇后不敢说话,只和身后诸大德对视一眼,诸大德暗暗苦笑——陛下的心眼这是偏到南齐去了吧?到底从哪看出宜王殿下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宜王殿下要是真讲理,他至于因为得罪一次就被扣了薪俸,到现在还禁足出不了凤坤宫呢!
他觑一眼皇后脸色,心中也有些不安。皇后多年来,事事处处以贤后为标准要求自己,也从不敢懈怠对太子的教导。母子两人,一个是后宫垂范,一个是前朝楷模。当真做得不能再好,这么多年这么做下来也当真不能更累。可是饶是这样满朝称赞,陛下看重,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安定——那一对母子,像一对猛兽,盘踞在皇后和太子的辉煌道路上,一个在后宫特立独行,一个在前朝纵横捭阖,明明不邀宠不结交不拉拢人心,却偏偏都最得陛下宠爱,这叫人当真意难平。
更绝的是,陛下真要宠妾宠妾生子宠到罔视嫡长,群臣自然有话说,皇后和太子也自有理由为自己争取。偏偏陛下始终尊重嫡妻,看重嫡子,再宠德妃也没忘记每月两次凤坤宫,再宠燕绥也没见他露过半分改立太子的口风,这叫人无处使力,只能这样时刻拎着心活下去。
而德妃和燕绥也是两个妙人,看似跋扈放纵,实则从没越过底线,总在“令人愤怒”和“尚可接受”之间盘旋,且两个人邪气纵横,却不弄权不揽权,沾油的瓷瓶儿一样,溜光水滑拿捏不住。
这样互相牵制的局势,也难怪皇后明明比皇帝小,老得比他还快。
这边帝后没反应,底下自然也不会放肆,蛋糕已经分完,殿中的气氛渐渐也有了变化,步湛吃完蛋糕,特地将那骑士雕像放盒子里准备带走,忽然大声对皇帝道:“陛下,今天这一宴,是外臣十七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宴,最难得的是闻女官的心意。外臣知道,接下来你们便要审问闻女官,外臣不好留,但外臣有话说一句——闻女官一定是无辜的!”
群臣默然,长庆郡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世子如何这般肯定?”
“能做出这么好的食物,能心思细腻为我操办这样一桌生日宴,这样的女子,兰心蕙质,不可能是以残忍手段杀人诅咒的凶手!”
“哦,”长庆郡王啼笑皆非地道,“敢情世子认为,做菜好吃就不会杀人。这道理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受教,受教。”
“你不用阴阳怪气。”步湛怒视他,“这一宴席关乎两国邦交,闻女官这么费心操持,为的也是你们东堂的江山。那她又怎么会去诅咒陛下?”
他这话倒是道理气势都十足,长庆郡王一时竟然愣住,步湛得意地哼了一声,对上头一拱手,道:“外臣这便告退。其余事务还请陛下派遣鸿胪寺大令前来商讨。另外,外臣觉得闻女官素有见识,希望届时也能聆听她的意见。”
他这话引起低低哗然——这是公然为闻真真作保,威胁东堂要求保证闻真真安全了。
他说完,对文臻抛了个得意的眼神,便出去了。
文臻苦笑——心是好心,可这一波仇恨拉得哟。
此时因为步湛这一闹,众人都停了吃喝,目光灼灼盯着她,姚太尉站起身道:“闻女官,此宴已毕。你是不是该随本官去天牢,做个交代了?”
文臻一笑,反问:“为什么要去天牢?”
不等姚太尉发作,她冷冷道:“没有罪的人,为什么要去天牢!”
……
片刻僵硬之后,姚太尉冷硬地道:“既不甘心,那便拿出证据来!”
“好!”文臻答得也毫不犹豫,随即转向皇帝,“既然今日陛下娘娘,诸位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已经知道此事,那臣请求,便在此殿之外审问吧。景仁殿外广场汉白玉三千,号称昭昭明明,可见日月,无论是惩凶,还是洗冤,都是最好的地方。”
皇帝略一沉吟,便应了,姚太尉也无话可说。文臻又道:“那么抹银尸首也应一并抬来?”
姚太尉依旧无话可说,便命抬尸首来。
其余众人便随皇帝出殿,在景仁殿的阶梯之上看审。
没多久,便见一队卫士抬着尸首而来,从尚宫监到景仁殿,不近的距离,那些人抬得满头大汗,尸体被截开垂挂的手脚在人们走动间不住摆动,瞧着十分瘆人。
姚太尉怒道:“闻真真。宫女再贱命,也是死者为大,你这样折腾尸首,不觉得亏心吗?”
文臻瞟他一眼,笑道:“任这丫头冤死,才叫亏心。”她转向点金,“我可否问这丫头几个问题?”
姚太尉道:“准。”
“点金。”文臻道,“你今天几时出门去太医院的?”
点金垂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道:“是……是卯时末。”
“你出门的时候,看见我有给抹银把点心放在窗台上是吗?”
“是的。”
“当时抹银还活着吗?”
“……活着。”
“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辰正三刻……”
“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抹银也已经死了是吗?”
“……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你今天很早就出去过,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抹银……抹银是我到快午时才发现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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