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无小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孟友德才批评了傅友德,紧接着他自己也犯下严重的失误。
其实也不怪他。郭从龙的勇敢能与常遇春相比,陈友谅麾下也真是除了陈友仁诸人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好拿来相提并论。总不能空口胡扯,教人看出来,岂非更显尴尬?衬得他对海东毫无敬意似的。要怪也只能怪邓舍,为了磨练郭从龙,到现在还只给他个千户的官儿。
孟友德心知不对,想改口,邓舍不给他机会,叫侍卫端盛酒来,满满斟上,亲手递给傅友德,笑道:“适才对战,有劳将军负鼓。孟使言道,贵军五王诸将可与我家从龙比较。固然不错。以我之见,却少说了一人。将军之勇,亦足与从龙相抗。临阵负鼓,非勇悍不可为之也!且请满饮。”
傅友德才经孟友德提醒,这酒喝是不喝?欲待推辞,太不给邓舍面子。眼见邓舍殷勤相劝,没奈何,硬起头皮,一饮而尽。喝完了,转眼处,看到孟友德一头擦汗,一头眼神飘忽,时不时往他手中的空酒碗上去看。
傅友德道:“孟大人?”
孟友德心不在焉
“却是怎么?”
“酒好么?”
傅友德不知所对。
他两人的反应,邓舍一一看在眼中,不动声色。他原先也还打算赏酒给汪河与孟友德的,此时却临机改变了主意,不再与他们多言,转回身,吩咐教女乐撤下,仍然与诸人城头观看察罕军容。元军撤走样兵,全线收缩,只留了些许骑兵看住城门,转而集中全力,安营扎寨。
邓舍又唤了傅友德,与他说话听说傅将军是砀山人?”
“在下祖籍宿州,后徙砀山。”
“宿州?宿州好地方!人杰地灵。”邓舍转顾郭从龙,问道,“从龙,你可知陈胜、吴广么?”郭从龙没读过甚么书,不知道。邓舍笑道:“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设坛为盟,揭竿而起,是为秦末首义者也。大泽乡,便在宿州。……,西楚霸王,你总该听说过吧?”
西楚霸王项羽,千年以下,威名赫赫。郭从龙当然知道。邓舍又道:“项羽垓下兵败,自刎乌江。垓下,便也在宿州。又有捉鬼道人钟馗,亦然宿州人。”翘起大拇指,赞傅友德籍百战之地,流淌宿州人血,难怪将军有如此之勇!”把傅友德夸的天花乱坠。
谁人不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故乡?又何况邓舍此等尊贵的身份!傅友德纵然隐觉不妥,不知邓舍何故突然这般地称夸与他,却也总是忍不住的面有得色,矜持道:“殿下盛誉,友德愧不敢当。”
了。汪使,吴国公的夫人,马娘子似也是宿州人吧?”
“不错。”
“难怪,难怪。”邓舍好似不经意地问了那么一句,转口,又说及傅友德州与砀山,也算我家主公首义的地方。”宿州、砀山挨处淮泗,处在宋政权势力的范围内,邓舍此话不为错。他接着说道:“却与将军失之交臂。”扭头看了看孟友德,似笑非笑,“竟使得将军归之于尊上。”摇头惋惜,“可惜!可惜!哈哈。孟使,实不相瞒,我很嫉妒你家的主上。”
傅友德投军,起先从的就是刘福通部,跟着李喜喜北伐陕西,随后转入蜀中。因不得四川明玉珍所用,最后才又转投陈友谅。对这些具体的周折详细,即便邓舍开始不知,现在也早就一清二楚。他之所以还那么说,实则故意装糊涂。
果然,傅友德面现尴尬。
汪河清楚他的来历,咳嗽声,插话道:“殿下有所不知。傅将军初次投军,其实本也从的便即为咱家主公。”他这个主公,说的是小明王,“随后,又从李喜喜大人北伐入陕。奈何失利,无路可走,故此方才转投了汉主。”
来如此。”邓舍更加的惋惜惜!可惜!”目注傅友德,良久,又道,“可惜!可惜!”偷眼观瞧,见边儿上一直没开口的孟友德,陡然间,神色变了两变。
邓舍心知火候已到,令侍卫再与傅友德满上一碗酒,举起自己的酒碗,叹道,“数年前,主公三路北伐,我也曾有参与。不过傅将军走的是陕西,我走的却是塞外。恨不相逢北伐时!且请再满饮一杯。”不等傅友德说话,先干为敬,亮了碗底,笑道,“痛快!痛快!”
他都先喝了,傅友德能不喝么?无可奈何,也只得喝下。要说刚才他尚且不解邓舍为何突然夸奖他,现在已然明白了稍许,晓得此必为邓舍故意为之。虽还不知邓舍为何故意为之,难免不安。既然不安,不免下意识地,便去找正使孟友德。抽个空儿,他道:“孟大人?”
“噢?”
“却是怎么?”
孟友德干笑两声饮无妨。”
邓舍微笑,好似完全看在傅友德的面子上,更好像敷衍似的又端起酒碗,对孟友德道:“孟使也请饮一碗。”
傅友德不知邓舍打的甚么主意,猜不出他为何突然又是夸奖又是示好。不但是他,连汪河等也不太了然。甚至包括郭从龙、续继祖等,也一头雾水。聪明如洪继勋,也至多以为邓舍是想离间孟友德、傅友德,等他们回去江都后,给陈友谅埋下点内患。其实,邓舍的用意很明显。
从第一次见到傅友德起,他就打定主意,决意要把此人留下。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难得借郭从龙破敌,逮住了傅友德一时热血冲头,主动要求负鼓,以及孟友德先后失言的好时机,当然不肯轻轻放过。各种手段接连施出,层出不穷,务要以挑拨孟、傅为上。
最终目的,非欲为陈友谅种下“内患”,实在逼使傅友德。要用他的不安,进而发展为自觉危险,从而不得不主动改换门庭,投效海东。
其中之关键,又不在傅友德,而在孟友德。为何说“孟友德先后失言”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试想,孟友德失言两次,会不会担忧傅友德回去禀告陈友谅呢?肯定会担忧!只要他担忧,事情就好办了。同时,傅友德也做错的有事,不该为邓舍负鼓两位使者间,彼此猜忌,互相生疑,而他们的主上又是为陈友谅这样的人物。要想在其中做些手脚,不就容易上许多了么?邓舍只需推波助澜,也许便可坐收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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