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静,廿廿立在廊下,抬眸遥遥望向坤宁宫的方向,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从雍正爷起,虽说天子们不住在乾清宫,挪进养心殿了,可其实,乾清宫和养心殿是紧挨着的。十月二十一日起火的那天,天干物燥,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雨雪。那场火一起,就控制不住了。
那场火能将乾清宫和交泰殿付之一炬,那么仅仅两墙之隔的养心殿,实则便也极为危险。
那天倘若救护不及,叫那大火越过宫墙烧到养心殿去……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一来可能会危及太上皇老爷子的安危不说;二来,就算太上皇自有上天庇护,不至出事,可是却会有人因此而产生要命的猜测!
所谓“一天不存二日”,这便自古以来,但凡有太上皇与嗣皇帝并存的朝代,不管事实与否,总归朝野之间总会流传着太上皇与嗣皇帝父子不合的故事,谁都逃不脱去。
如今皇上登基满了两年,太上皇依旧健朗,且依旧训政,自然有人在揣度着皇上的心思去,传出什么皇上急于大权独揽之类的话去。
——倘若一旦大火烧到养心殿,波及太上皇,那便自然全天下的怀疑都要泼向皇上去了!
前车之覆不远,康熙爷当年只是怀疑废太子窥伺他的行帐,便将多年身后的父子之情化为乌有;更何况是这样一场足以致命的大火去!
所以她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什么她是否中宫失德的传言,而是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父子之情。
倘若太上皇当真因为这件事,开始怀疑了皇上……那皇上的处境,才真是到了悬崖绝壁去。
可是今儿从她与太上皇的言谈神态之中,老爷子并未有任何的疑神疑鬼——倘若太上皇怀疑了皇上去,那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也会因为皇上而有所改变——她瞧着,太上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明儿还叫她去坤宁宫行礼,那她倒是可以悄悄儿松口气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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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廿廿到了坤宁宫,脑子里却还是有些懵的。
尤其,是看见这坤宁宫的汉白玉台基上下竟然站满了人——不是寻常日子朝祭之时,伺候行礼的内管领福晋、果上妇人、饽饽上妇人,以及萨满太太、司胙太监等人,而是皇子公主、皇孙和福晋,乃至在京御前行走的额驸、近支宗室子弟等,都到齐了。
冷不丁看过去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百人之多。
冷不丁一看,还以为今儿不是坤宁宫的家祭,而是过年时候儿的乾清宫家宴呢。
见她到来,这台基上下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地向她跪倒请安。
太上皇远远看见了她,看着她拾级而上,走到面前来请安。
太上皇点点头,却歪头先去看皇帝。
皇帝会意,朗声道,“皇贵妃起克。”
廿廿走到皇帝身边儿去,轻声嘀咕,“……汗阿玛也没说今天这么多人啊。”
皇帝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不着痕迹地悄声问,“怎地,怕了。”
廿廿摇头,“若早知道今儿是这么大的阵仗,那我就打扮得再漂亮点儿了。”
皇帝好悬忍俊不住,悄悄儿偷笑一声,“已经够漂亮了。再说,今儿这些公主、福晋、格格、命妇的,有谁敢跟你抢风头不成?”
廿廿扫了皇帝腰带一眼,又道,“待会儿吃肉的话,爷的小刀也借我用。”
皇帝忍着笑,点了点头。
绵恺还小,这些吃肉用的小刀,最是容易被小孩子抓在手里,一旦没轻没重的,后果可不敢想,故此廿廿早将她自己宫里的小刀全都给收起来了。
廿廿却忽然又叹口气,“唉,糟糕了,昨儿我刚吩咐膳房,说要吃素斋戒。可是待会儿要是吃福肉该怎么办?吃是不吃呢?”
斋戒茹素是敬神,坤宁宫家祭之后分食祭肉也是敬神,这该怎么选呢?
皇帝便轻轻一笑,“活该你斋戒不成……又不是你的错,你吃的什么斋,傻妞。”
在这坤宁宫前,对着乾清宫、交泰殿,以及左右偏殿这一个大废墟,两口子还能这般家长里短地拌嘴,两人都不由得心下燠暖,四目相投,悄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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