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忽然想到了赢稷。
他真的与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或许只有秦国这样的生存环境才能培育出一个这样的赢稷出来吧。
姒姜眼神一闪,见这种场合倒也不适合继续深入这种话题,他便转到另一个层面上讲话:“这稽婴明知赢稷与这些朝臣私下多有罅隙,眼下他在他病重期间大摆寿宴,且看这前来祝贺的朝臣与贺礼,倒是堪比一国之君了。”
陈白起笑道:“你且看仔细了,这些人送的礼啊,全是给自己以后种下的苦果。”
姒姜不解其意,道:“怎么说?”
陈白起先卖了一个关子:“据闻这秦国丞相以往可是从不大办寿宴,为何偏在今年这种微妙的时刻办了起来?”
姒姜想了一下,有了猜测:“你是说,他是另有目的?”
陈白起颔首:“最显浅的目的,估计就是替赢稷好好看看这些人面皮下,都安着一颗怎么样的心。”
她可从没有怀疑过稽婴对赢稷的忠心,虽然她曾好奇过,常年在咸阳城中翻云覆雨的稽婴怎会与远在边陲之地的赢稷有着这样牢不可破的信任关系。
姒姜道:“你啊,看这种事情最精准了,你讲讲,什么叫送的礼等于自己种下的苦果?”
陈白起趁无人注意时,便从席面上夹了一筷肥大的鸡腿扯下给姒姜。
这席台上的食物身后的随仆是没有资格食用的,可陈白起心疼姒姜今日跟她在外忙碌了一日,连一口啖食都没顾得上,她自然得替他顾上。
“你方才也说了,这不过一丞相的寿宴,但这些人送的礼都快赶上一国之君的厚重了,这说明了什么?”
姒姜接过鸡腿时愣了一下,接着便抿唇笑了。
陈白起让他赶紧吃了,也不用他接话了,便直接告诉他结论:“这说明他们啊都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欲望越重便下意识送来的礼越重,当然……至于他们有什么样的欲望,便不是我能全部猜得准的了。”
一看姒姜望向她,陈白起便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先一步截断了话头。
姒姜放下已经几口啃干净了的鸡头骨,眼眸一转:“那你送的礼呢?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得清楚,她之前可没有什么积极热情地准备这场寿宴,可在送完沛南山长回来后,忽然一下便改变了态度,的确令人生疑啊。
陈白起顿了一下,然后笑意淡淡道:“自然也不会是单纯的了。”
人在浮华尘世之中,若真能一尘不染,那必是有很厚实的依仗,可她陈白起连这条命都是跟别人借来的,甚至目前而言连一个人正常的“人”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虚怀若谷”地活着。
不知为何,姒姜这一刻在陈白起的脸上看到一种很深刻、却又很风轻云淡的忧伤。
就仿佛这种“忧伤”并不会令她怎么样,但却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永远无法剔除。
姒姜蓦然感觉心脏被揪痛了一下。
他故作轻松地道:“那你看到别人送上这么多贵重的贺礼,那你的礼物能从中脱颖而出?”
陈白起睫羽轻轻地动,笑容轻柔:“试一试无妨。”
“试什么?”
陈白起忽然转过眼,看着姒姜:“姒姜,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担心。我好像从来便没有真正地为你做过什么吧,但今夜,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姒姜懵了好一会,最后磕磕绊绊:“你、你在说什么?”
陈白起以一种洞释而了然地目光凝注着他,目光纵容而理解。
她在告诉他,她一直都知道的。
其实从他知道姒四还活着那一刻开始,姒姜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浮燥了起来,姒姜可能并不知道,他在她的眼中,一直处于一种背脊挺直、紧绷却沉郁的负面状态,她明白,他对姒四的感情不属于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感情,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之人了啊。
人或许都是这样,在拥有的时候不懂,亲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当失去了,才发现自己宁愿拿所有一切去换回亲人的活着与健康。
孑然在世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陈白起懂的。
正因为懂,所以她并不希望姒姜也这样。
而这种孤独,是不可诉说,也是不能排解的。
她今日除了想挑一份礼送给稽婴,也是为了他,她特意带着他去了郊外走一走,她记得她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过,人是自大自然中来,只有回归到大自然中,心便会变得平静,她想让他能够暂时放松一下。
却不想她意外有了其它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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