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几位大人。”他杵着拐杖,躬身行了礼。
御厨早听说是个瘸腿厨子,真正见了还是难免惊诧,不卑不亢,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度,不愧是在天香楼见过世面的。
张御厨直言不讳地表达了杜娘子的质疑:“……你怎么看?你是否也觉得是我们判定失误了?”
大伯没着急回答,而是走到饭桌前,看了一眼杜娘子做的菜,拿起筷子,细细地尝了几口,汤汁、肘子皮、肘子肉,甚至配菜也一一地品了。
“我听说,杜娘子用的是鲍神厨做的老卤?”他放下筷子说。
杜娘子清高地说道:“没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熬制的老卤。”
大伯说道:“我在天香楼做事时无缘得见鲍老前辈,不过却侥幸尝了一回他老人家留下的老卤,与杜娘子烹饪出来的味道似乎不大一样。”
杜娘子眉心一蹙:“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假借我师父的噱头吗?”
大伯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杜娘子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没领略这道卤水的精髓。”
杜娘子的素手就是一握,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不是他把话说重了,而是他把话说中了,她师父把这坛子老卤交给她时,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婉清啊,等你能领略这坛卤水的精髓了,也就有资格继承为师的衣钵了。”
她钻研了整整三年,终于做出了自己满意的味道,她不信自己还没成功,一定是这个瘸子危言耸听。
“好,你既说我做的不对,不如你告诉我,你认为这道卤水的精髓是什么?”
大伯没着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可有多余的老卤借我一用?”
杜娘子给随行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去厨房将剩余的半坛老卤取来了。
大伯二话不说,抱着老卤去了厨房。
俞婉见他拿着一坛老卤走了过来,问他道:“要做菜吗?”
大伯道:“我自己来。”
俞婉与俞峰交换了一个眼神,挨个出去了。
杜娘子猜到他是去下厨了,还当是多复杂的菜式,却不料是一碗寡淡的面条,用的不是昂贵的素油,而是猪油,一个水煮荷包蛋,几片葱花,一勺卤水,就是全部的调味料。
老卤的香气远没有杜娘子做出来的浓郁,甚至因为葱花与猪油香气的缘故,浑然失了高档的感觉,更像路过平民家时,不经意间闻到的味道。
杜娘子想起了乡下那个油乎乎的灶台,她已经十多年没回去过了。
大伯将面条放在她面前。
杜娘子闻到了碗里扑鼻而来的葱花与猪油香气,自打发迹后,她便再没吃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知道我师父的老卤有多值钱吗?你就这么糟蹋了?”
“吃吧。”大伯把筷子也拿给她了。
杜娘子蹙了蹙眉,为待会儿能批个一二三来,她免为其难地下口了。
然而只吃了一筷子,便浑身都僵住了。
御厨们纷纷朝她看去,只见前一瞬还目中无人的杜娘子,此时竟捧着一碗面条,眼圈都红了。
御厨们惊呆了。
杜娘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
大伯深吸一口气,替她说了下去:“是思念。”
鲍神厨思念失踪的儿子,思念郁郁而终的妻子,这才有了这道老卤,他要的不是饕餮盛宴上的繁华,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家。
杜娘子出身微寒,她最介意的便是自己的身世,为摆脱曾经的影子,她断绝了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事,她的心中只有抱负,没有牵挂。
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是体会不出鲍神厨的孤苦的。
更多的,大伯没再说了,也没去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一个结果,他冲御厨们欠了欠身,杵着拐子,一瘸一拐地出了厢房。
明明是身怀残疾的背影,落在御厨们眼里,却高大伟岸,挺拔如松。
“等等。”
张御厨叫了他。
大伯顿住步子,行动不便地转过身来。
张御厨道:“你做的那道菜肴是什么?”
大伯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我家阿婉说,是螺蛳粉。”
御厨们的屋子就在一楼离大堂最近的一间厢房,看热闹的众人眼睁睁地见杜娘子神色不甘地冲了进去,又紧接着看到醉仙楼的瘸腿厨子让御厨们叫了进去。
之后,这位厨子又上了一趟厨房,做了一道新菜。
看来,是御厨们动摇自己的判定,让他再露一手的意思了。
这种情况下来,一般都是会输的。
众人又等着看好戏了。
不多时,瘸腿厨子出来了,脸上没有获胜的欣喜,他们就说吧,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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