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刘协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自己,他喜欢,他不喜欢的,他高兴,他不高兴的……
是斐潜,带他走出了自己的小圈子,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也有些残酷的大汉。
那是刘协第一次接触士族和皇宫之外的人,见到真正的大汉子民。
贫穷,弱小。
惶恐,不安。
就像是刘协自己。
这让刘协多少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喝下的那一碗的杆湖湖,滑腻的翻着草腥味。提醒着他其实和那些谦卑姿态的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一样会觉得难吃,一样会觉得难受,一样会觉得难过。
但他是天子啊,是大汉天子啊……
天子,怎么能和百姓一样呢?
这完全违背了刘协原本的世界观。
存在于刘协脑袋里面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汉,开始沾染上了烟火气,有了泥腥味。
若是说在斐潜那边,刘协是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大汉,在曹操这里,刘协则是第一次认识了大汉的朝堂。
争权夺利,相互计算。
相互拆台,互捅后腰。
嘴上都是忠孝,心中毫无下限。
妥协,平衡。
博弈,谋算。
就像是穿上了衣袍的野兽。
这让刘协一开始很不适应,就像是他并不明白董卓在太庙当中的嘲讽,等他失去了那把剑之后,才明白那把剑的真正含义。
天子一日手中无剑,那么一日手中必然无权。
郗虑不是一把上好的剑,只是一把看起来像是有点样子的货色,可这是刘协当下仅能握在手中的剑了。
刘协年幼的时候接受的教育其实不怎么样。
他父亲,还有他奶奶,都没有真正教导过刘协什么,都只是希望刘协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是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奶奶,亦或是刘协自己,都没有真正想过所谓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究竟是来源于何处?
汉灵帝初期也想要做些事情,可是做不好之后,极易放弃,刘协刚开始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同样的习惯。所幸的是,刘协更年轻一些,也就多少懂得变通一点,虽然到现在依旧有些稚嫩,甚至还有一点单纯,但是比起之前在长安时候的单纯懵懂,已经有所进步了。
换句话说,刘协原本是理想主义唯心论者,现在渐渐走向了现实,不怎么一味的去强调唯心了……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大进步了,只可惜,刘协是汉天子,而且还是日落西山的汉天子,所以他这一点的进步,完全不够看。
时光总是匆匆而过,太阳渐渐偏西,刘协沉默的站在崇德殿的门口,望着西方即将落下的红日。
『张伴……』刘协忽然开口呼唤道。
在大殿的圆柱后面,闪出了黄门中郎张宦官,『奴婢在。』
『当下春耕如何了?』刘协问道。
『据奴婢所知,周边屯田都开耕了……』张宦官低着头说道,『都说得了天子庇佑,今年定然是个好年景……』
『呵呵。』刘协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于这样的奉承话,刘协当下多少是有了一些抵抗的能力。过了片刻刘协又问道:『丞相……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张宦官依旧是低着头,『回禀陛下,丞相这几天都在丞相府衙之内,处理政事……并无什么异常……』
刘协斜眼看了张宦官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张宦官一直都是低着头,等过了片刻之后,见刘协没有任何表示之后,才轻悄悄的抬起头,飞快的抬起眼瞄了一下刘协,然后立刻重新又低下头去,『陛下,天色已晚……』
刘协背着手,看着落下的夕阳。
昏黄的颜色照耀在皇宫内外,就像是给刘协,给崇德殿,给大汉王朝,刷上了一层的金漆。
『是啊,天色已晚……』刘协点了点头,『回去罢。』
『遵令……』张宦官连忙哈着腰,然后一转头,便是冲着殿前喊道,『来啊!陛下起驾回宫了!』
许县之内的皇宫,当然比不上大汉鼎盛时期的未央长乐,也无法和雒阳城中的皇宫相提并论。
刘协一边缓缓的向前走,一边回想着当年雒阳城的模样,目光之中,也有些怀念之色透露了出来。
当年的雒阳好大……
北宫,南宫,东西是集市,手工作坊,居民闾里。
对了,西边还有当时刘协最喜欢去的皇家园林。
宫廷、官署。
庙社、仓廪。
权贵府第左近,往来都是博带高冠,离宫御园之内,也都是一年四季树木长青,鲜花不断。
刘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从南宫到北宫,似乎就要让刘协跑个半天,哪里像是当下拐几个弯就到了?
还有永安宫……
对了,永安宫,才能叫做离宫。不是随便搞几个房子,就叫做离宫了。
『……』刘协忽然停下了脚步,思索了一下,『先去太庙。』
『唯!』跟在刘协身边的宦官和禁卫,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乖乖跟着刘协拐了一个弯,朝着皇宫之内的『微型』太庙而去。
之所以说是『微型』,是因为当下的这个太庙,比起当年在雒阳之中的宗庙社稷区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雒阳城中,铜驼街渠水之东,是宗祖之庙,而渠西永宁寺之西,是社稷祭坛。而现在么,抬抬腿也就到了,而且还没有社稷祭坛,只有一个小小的宗庙。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当下不仅是刘协感觉皇宫的空间有些狭小,恐怕刘协的祖先多少也会觉得有些拥挤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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