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只会点头,颤抖的手,紧紧的抓住二郎的衣角。
他们的粮食被曹军征调,或者叫做借也行,反正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来,不跟着曹军做劳役,他们就要去冰天野地里面刨食。
当然,这种方式或许在那些根本没在冬季野外生存过某些人嘴皮上,会比做劳役要更好一些,但是实际上都差不多。在汉代,野外不像是后世那么安全,不仅是有野兽,还有像是野兽一样的人,就算是官吏之家,比如像是夏侯氏,只要一个不小心……
张三爷
并且那来征调劳役的小吏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到了军中有吃的有喝的,不就是出把子气力么?
大汉怎么会骗人?
大汉丞相怎么会骗人?
于是他们就信了,就来了。
于是他们就找不到那个保证他们有吃有喝的小吏了……
吃喝确实也有,但是不仅是要出力,还要拿命去挣!
那小吏说谎了么?
没有。
小吏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的事情。
贱民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了就不好了。
在曹军兵卒的敦促声中,二郎和六娘哆哆嗦嗦的跟着人流往前。他们手中连一个铁器都没有,握着的是之前他们在劳役初期做出来的一批带尖头的木棍。
原本二郎他们还不知道做这么多尖头木棍是要干什么……
现在他们明白了。
战鼓轰鸣之中,人流涌动。
二郎六娘看不见前方,也望不见来路,左右都是人头,都是一样茫然且混沌,无奈且脏乱的脸,就像是无数的二郎和六娘。
他们被推动了,被后方的曹军兵卒推动着向前。
然后他们就推着更多的他们向前。
因为他们被推着,所以他们就推其他人。
莫名的有人开始喊叫起来,然后更多的人喊着,却不是向着逼迫他们的人,而是向着其他被压迫的他们一样的人。
二郎举起了木棍,六娘也同样举了木棍,更多类似二郎和六娘的人,同样举起了木棍,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一大片,足足有四五百人,都是只是大声喊着,向前冲,没有一个人敢回头。
而站在二郎和六娘这些人身后的,就只有一排曹军兵卒,稀稀疏疏,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十人。
二郎和六娘的任务,就是填平壕沟陷阱,拆除拒马鹿角。
函谷关上的箭矢和投石开始呼啸着落下……
轰的一声,一枚上百斤的石弹砸落在地面上,跳跃着撞入人群当中,带出一条线的血光。
残肢碎肉洒起落下,伴着恐怖的骨折声音,当头一个男人最惨,上半身直接就消失了,腹腔之内颜色各异的内脏碎块,立时流了一地,两条腿即便是倒在了地上,也依旧是颤抖着,就像是还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二郎和六娘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下意识的闭上嘴,颤抖着,惊恐的看着四周……
后方的曹军开始劈砍着,用长枪的枪柄抽打着,谩骂着,叫嚷着,让他们往前冲,不能停。
于是人群又开始动了起来。
在箭矢和投石之间,有一些人靠近了城墙,旋即就有一些冒着灰白烟的黑球被扔了下来……
天雷!
是天雷!
轰然声响之中,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硝烟,使得劳役恐惧不已,纷纷退却。
但是最先逃跑的劳役,却最先被督战的曹军兵卒砍死。
血淋淋的脑袋高高在长枪上挑起,曹军兵卒咆哮着,后退者死!
染血的战刀挥动着。
快点去填塞沟渠陷阱!挖平拒马鹿角!
被砍下的脑袋捅到了面前。
干不完就别想着退下来!
棍棒鞭子抽打下来。
快点干,别磨蹭,越磨蹭死的越多!
拳打脚踢。
想死么?不想死就快点干!
二郎和六娘面对凶神恶煞的曹军兵卒,也只能回过头来去用木棍撬着,挖着那些在关下的防御工事,装作就像是在自家田亩里面挖土种庄稼。
一个拒马被挖倒了,六娘才刚刚缓了一口气,便是听到身边的二郎忽然闷哼了一声,瘫倒下去,瘫倒在他们刚刚挖出来拒马旁边。
六娘这才看见,在二郎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箭矢。
那箭矢深深的刺入二郎的身体之中,鲜血喷涌而出,即便是六娘努力的想要用手去捂,去堵,都无法堵住。
二郎看着六娘,口中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六娘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从口型上看出似乎是在说囡囡什么,然后二郎便是身体一阵抽搐,便不再动弹。
六娘嚎哭着,喊着二郎。
可是她的声音也同样淹没在周边的声浪之中,没有任何人听到,或是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去注意。
六娘看见昨夜同一个篝火的那个中年汉子也死了。
年轻的人死了,那个老者也同样死了。
一枚落石飞来,砸在了六娘身上。
六娘口喷鲜血,血肉模糊躺在地上。
她在临死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和二郎都死了,囡囡怎么办?
鲜血晕染而开。
天依旧很蓝。
血依旧很红。
而在远处的曹军主将大旗之下,曹洪只是在看着上报的一组数据,捋了捋胡须。
来人啊,传令下去,劳役折损要控制在二成左右……别用太狠了,后面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