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喜没有指责谩骂张绣为何不早些来救,张绣也没有表示救了闻喜为什么没有牛酒相酬。
裴喜偷眼看着张绣。他原本以为张绣在获胜之后应该会显得飞扬跋扈,摆出一副闻喜的救命恩人的模样来吆五喝六。
可是张绣并没有,反倒是先问了闻喜城中的情况,再让人将物资送到了城内,随后又表示可以医治城中伤兵……
这让裴喜心中不由得一跳再跳。
不是说裴喜有变弯的倾向,而是裴喜发现张绣不简单,已经渐渐的脱离了一个纯粹的武勇战将,朝着一个统帅的方向迈进。
虽然不多,手段也很稚嫩,但是终究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张绣如此,那么骠骑麾下的其他将领呢?
若是当这些将领都能够上马杀敌下马治民的时候,那么他们这些士族乡绅土著,还有多少的生存空间?
『将军什么时候走?』沉默片刻之后,裴喜忽然问道。
张绣有些惊讶,『文行如何得知某要走?』
裴喜回头看了看闻喜城下,面露苦笑。
闻喜左近,除了累累战痕之外,剩下的便是各种被焚毁的攻城器具,以及腐烂尸骸混杂在土堆之中。
血水和白骨裸露着,引来一群群的食腐鸟兽。
这些食腐的鸟兽根本就不避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盯着剩下还活着的人,就像是无声的询问或是怒骂,『你们什么时候死?你们怎么还没死?』
曹军前来,砍伐了树木,焚烧了森林。
闻喜周边的水源,也多数被污染了。
食草的动物,要么跑了,要么死了。
剩下这些食腐的,依旧在末日狂欢。
张绣点了点头,『文行猜得不错。此地……某大概修整两日,便是会回军峨嵋岭。』
『更何况……』张绣微微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那些残存的,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堪的河东民夫,『这些人……留在这里也是不妥……』
水被污染了,等腐肉都烂成白骨了,也就渐渐恢复了。
城墙被挖垮塌了,等重新夯土贴砖,也就看不出残缺了。
可人命呢?
城内多少人死,城外又有多少人死?
直至此时此刻,张绣才算是恍然大悟。
他之前以为,斐潜给他的书信,是让他学习赵云的战术技巧,但是现在又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感悟,是那些在明面的书信之下,潜藏在笔画阴暗之间的感悟。
赵云也在幽州带走了很多人口……
万事万物,皆为阴阳相辅相成。
河东运城盆地,如今是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之前的运城盆地,是河东士族一家独大,可以称之为孤阴或是孤阳,任何其他人进入这个地带,都会被排斥。
骠骑将军当年,也受到了排斥,即便是后来做了一些动作,可依旧没有改变整个的运城盆地的大的环境。
现在孤阴或是孤阳被大幅度的侵削,也就有了重新平衡阴阳的可能。
所以,张绣必然要将这些残存下来的河东民众带走,将来等战争平息之后,再重新带回来。
裴喜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问。
张绣瞄了裴喜一眼,沉吟片刻,说道:『文行,你也可以与某一同走。』
裴喜微微皱眉,『将军好意,某心领了。』
『哈,』张绣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带着城内的百姓一起走……曹军还有可能会来。』
『一起走?』裴喜一愣。
张绣点了点头,『就眼前这情况,没个一年半载也收拾不好,不如直接先弃了,要不然曹军再来,岂不是便宜了曹贼?』
『曹军还来?』裴喜眉头的皱纹,深如刀刻,『将军是如何得知?』
张绣说道:『某截杀了曹军运粮队,发现运输的粮草器物,略多了些……怎么算都是不对,所以,多半后面还有曹军将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
战争准备中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对于任何军事行动的成功都是至关重要的。
张绣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将,那么或许他仅仅是满足于摧毁了敌军的运粮队,烧了多少粮草物资,杀了多少曹军兵卒,就像是那个李贰一样在盘算着能获得多少功勋,甚少会多去想一个为什么。
在战争的棋盘上,每一步棋的走法,都关系着整个战局的胜负。
首先曹操不是傻子,曹军也不是粮草多到没地方用的程度。
粮草,是军队的生命线,是士兵战斗的动力源泉。
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的胜利往往取决于军队的持久战斗力,而这一切的基础便是充足的粮草供应。如果粮草不济,士气就会低落,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因此,粮草的储备与运输,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如果仅仅是盯着闻喜这一个路招营地来说,确实曹军在这里的粮草不是很多了,但是这里的曹军就真的缺粮草了么,或者说,『值得』曹军特意运输这么粮草来?
若不是张绣现在试图用更高的视角去观察战场上的细节,说不得就将这个问题带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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