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理由么?
我很忙,我有很多事。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便都能见我的?
我手底下有这么多人,哪里见得过来?有什么事上报行文走流程不行么?难道见面就能解决问题了?
诸如此类。
可是当这些理由真的成为『理由』,似乎有些可笑,又像是有些可悲。
因为曹操这里,袁绍之处,和斐潜那边一样,都有上计的,只不过斐潜在上计的时候不仅是会召见这些上计的官吏,甚至还会去见那些并不参加上计,但是是军中遴选出来的勇士……
是真见面,不是一大群,握个手露个脸的那种,然后走走过场的那种。
『哈!』蔡昱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发笑起来,『骠骑说过,他的三问一拉手,还是找丞相学的……拉着手,问过得好不好,最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
『我?找我学的?』曹操瞪圆了眼。
蔡昱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崩出来了,『没错,没错,他说,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丞相的时候,丞相上来就是三问一拉手,所以他就会了……』
曹操恍然,然后愕然,最后喟然,『抱歉……那么骠骑现在还有这样做么?』
蔡昱看着曹操,『丞相,这个事情么,我想丞相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应该也有丞相的人……像是我一样的人……』
曹操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确实如此。
曹操方才问蔡昱的话,并非是曹操真的不清楚长安的情况。
斐潜不定时的会离开骠骑府,然后或是去河东,或是去陇西,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三辅一带转悠,也有去秦岭,去终南山的,反正斐潜出行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大量护卫,而且方向都不固定,所以一般人都是斐潜出动了之后,才知道斐潜要去哪里,亦或是都等到斐潜带着人回来了,才得到消息说斐潜之前去了哪里。
毕竟骠骑么,战马的速度,在大汉当下,已经算是最为快速的交通工具了。
曹操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骠骑大将军斐潜,就能够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这里去哪里,然后见这个人,见那个人,而曹操自己却经常是忙得要死,这边救火,那边救火,而且还不一定能做好。
曹操心中其实也有一点答案,但是他不想要承认,也无法承认,所以他期望着能让蔡昱回答可以符合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可是很遗憾。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曹操看着蔡昱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么?我想,仅凭见面不见面,骠骑未必能让承熙如此归心罢?』
『……』蔡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欲成大事,当有牺牲。」呵呵,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
曹操皱眉说道:『骠骑让你去牺牲?』
『哈哈哈,不是,不是!』蔡昱大笑起来,『当时骠骑说,哈哈,当时他还不是骠骑,他说,凭什么就是我们牺牲?丞相你懂的,「我们」,「你们」……』
『关中,山东?』曹操依旧是皱眉。
蔡昱缓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曹操,看着曹操身上那繁华且绚丽的红黑色的官服,然后再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一身灰白色的麻布衣袍,慢慢的收了笑容,缓缓的说道,『不,是我们,你们。我们,是寒门,是百姓,是黔首……而你们……』
曹操眉头骤然扬起,然后半天放不下来。
『我们死了,也就死了。之前有谁会记住?』蔡昱摇头说道,『没有人会记得……只有骠骑,他那个时候,在河东,有一个英灵祠,专门收录在战斗当中牺牲的兵卒……只有兵卒,张二狗,王麻子,李狗蛋,赵家三郎……』
『在袁大将军之处,没有人会记得死去的兵卒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会对春天累死夏天热死秋天饿死冬天冻死的百姓在意……没有人,即便是硬着头皮写上去了,送到了袁大将军眼前,也就是「哦」了一声……』蔡昱笑了笑,『没错,我写的,为此还被贬了,因为这样子的事情,打搅了袁大将军的雅兴……毕竟在袁大将军的治下,怎么能累死热死累死冻死人?怎么可能?冀州青州,都是四海升平!繁荣昌盛!』
曹操的脸渐渐的有些黑了起来。
『让我想想那个时候袁大将军在做什么?哦,对了,在造园子,修台榭……』蔡昱继续说道,『开心很重要对不对?袁大将军开心了,大家才会开心对不对?所以啊,有时候的牺牲就在所难免了,毕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可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们呢?』
春天要修渠,要耕田,要垒土,要铺路,累死几个算得了什么?只要工程能完工,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夏天要休河堤,要挖地窖,要葺城墙,天气炎热么,老天爷不给面子,热死几个,那也是身体太弱了,多半是本来就有病,旁人怎么没热死?能怪谁?
秋天要缴赋,要交税,要口算,要各种杂费,富人九牛一毛,穷人就必须勒紧裤腰去缴纳,饿死几个,不也是很正常么,旁人为什么能交得起?反正饿死的肯定都是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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