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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世间人人心独坐(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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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陈平安就又一板栗砸下去,打得裴钱再不敢转圈胡闹,伸手揉了揉脑袋,在师父身边侧着走,笑嘻嘻问道:“师父,书上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师父你说会不会哪天,我突然就被师父打得开窍了,到时候我又学拳,又练剑,还是那种腾云驾雾的山上神仙,然后又要抄书,还得去骑龙巷照看铺子生意,忙不过来啊。”

  陈平安笑道:“修道之人,看似只看资质,多靠老天爷和祖师爷赏饭吃,实则最问心,心不定神不凝求不真,任你学成万千术法,依旧如浮萍。”

  裴钱使劲点头,“师父你虽然如今的修士境界,暂时,暂时啊,还不算最高,可是这句话,不是飞升境打底往上走,还真说不出来。”

  陈平安笑问道:“你这都知道?你是飞升境啊?”

  裴钱说道:“道理又不在个儿高。再说了,如今我可是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城头上,所以我现在说出来的话,也会高些。”

  陈平安喝了口酒,“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若是从扎根地面算起,这儿可能就是四座天下最高的城头了,可如果不说与大地接壤,那么浩然天下中土神洲的那座白帝城,可能更高些。至于青冥天下的那座白玉京,到底有多高,书上没记载,师父也不曾问人,所以与剑气长城的城头,到底谁更高,不好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亲眼看一看。”

  裴钱好奇问道:“是大骊京城那座仿造白玉京的老祖宗?师父去那儿做什么?好远的。听大白鹅说,可不是这儿的剑气长城,乘坐渡船,登了倒悬山,过了大门,就是另外一座天下,然后我们就可以想逛就逛。大白鹅就说他曾经是有机会,靠自己本事去往青冥天下的,只不过我没信他,哪有自家先生还没去、学生就先去的道理嘛,师父,我劝不动大白鹅,回头师父你说说他,以后这爱吹牛的臭毛病,得改改。师父,我能不能知道你为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据说白玉京里边,都是些道士啊女冠啊,师父你要是一个人去那边,我又不在身边,肯定贼没劲。”

  陈平安笑道:“也不是去游历的。”

  裴钱愈发疑惑,“找人啊?”

  陈平安点头道:“算是吧。”

  裴钱皱眉道:“谁啊,架子这么大,都不晓得主动来落魄山找师父。”

  陈平安哑然失笑。

  人家还真有摆天大架子的资格。

  其中一位,扬言“得问过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向天下出拳,分开云海。

  随后一位,笑言“就由本座陪你玩玩。”

  十二飞剑落人间。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那些多年以后才知晓些许内幕的少年时分事,只是很快又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便轻声笑道:“师父如今有两愿,从来没跟人讲过。两个愿望,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但是会一直想。”

  裴钱伸手使劲揉了揉耳朵,压低嗓音道:“师父,我已经在竖耳聆听了!”

  陈平安摇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了,师父即将远游,再来与你说。大话太大,说早了,不妥当。”

  裴钱哀叹一声,“那就只能等个三两年了!”

  陈平安喃喃道:“两三百年都是做不到的,说不定过了两三千年,真能活这么久,也还是希望渺茫。”

  所幸即便希望渺茫。

  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陈平安双手笼袖,脚步缓慢却始终坚定,笑眯起眼,仰头望天。

  陈平安很快收回视线,前边远处,崔东山一行人正在城头那边眺望南方的广袤山河。

  白首站在齐景龙身边,朝陈平安使眼色,好兄弟,靠你了,只要摆平了裴钱,以后让我白首大剑仙喊你陈大爷都成!

  陈平安与裴钱转头说道:“剑客与剑修,按照天下风俗,的确就是天壤之别,你不可在白首这些言语上过多计较。”

  裴钱这会儿心情可好,根本无所谓那白首讲了啥,她裴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她那偷偷藏好的小账本,很厚吗?薄得很!这会儿她在师父身边,便一改先前在渡船上的小心翼翼,走路大摇大摆,这就叫“走路嚣张,妖魔心慌”,还需要个锤儿的黄纸符箓贴额头,她抬头笑道:“师父,学拳抄书这些事儿吧,我真不敢说自己有多出息,但是师父的肚量,我学了师父最少一成功力,一成功力!这得是多大的肚量了?装那两盘菜、三碗大米饭,都不在话下!还容不下一个白啥首啥的家伙轻飘飘几句话?师父你小瞧我了!”

  唯独一人崔东山坐在城头上,笑呵呵。

  能够让裴钱伤心伤肺哭鼻子、又笑嘻嘻欢天喜地的,便只有自己先生了。

  关键是裴钱哭哭笑笑过后,她还真会用心去记事情,想道理,是所有的懂与不懂,而不是挑挑拣拣,余着大半。

  曹晴朗见到了那个恢复正常的裴钱,也松了口气。

  先前先生,无论是言语还是神色,真是先生了。

  齐景龙笑道:“不说点什么?”

  白首试探性问道:“要是我认个错儿,真就一笔揭过了?”

  齐景龙微笑道:“难说。”

  白首犹豫不决。

  齐景龙轻声说道:“其实此事,不涉及太过绝对的对错是非,你需要认错的,其实不是那些言语,在我看来,谈不上冒犯,当然了,于理是如此,于情却未必,毕竟天底下与人言语,就意味着肯定不是在自言自语。你自己心态不对,走过了一趟落魄山,却没有真正用心,去多看多想。不然你与裴钱相处,双方本不该如此别扭。”

  “我还怎么个用心?在那落魄山,一见面,我就给那裴钱一腿打得晕死过去了。”

  白首难得在姓刘的这边如此哀怨,瞥了眼不远处的小黑炭,只敢压低嗓音,碎碎念叨:“我那陈兄弟为人如何,你不清楚?就算你姓刘的不清楚,反正整座剑气长城都清楚了,裴钱要是得了陈平安的七八分真传,咋办?你跟陈平安关系又那么好,以后肯定要经常打交道,你去落魄山,他来太徽剑宗,一来二去的,我难道次次躲着裴钱?关键是我与陈平安的交情,在裴钱这边,半点不顶事不说,还会更麻烦,说到底,还是怪陈平安,乌鸦嘴,说什么我这张嘴,容易惹来剑仙的飞剑,现在好了,剑仙的飞剑没来,裴钱算是盯上我了,瞅瞅,你瞅瞅,裴钱在瞪我,她脸上那笑容,是不是跟我陈兄弟如出一辙,一模一样?!姓刘的,我算是看出来了,别看陈平安方才那么教训裴钱,其实心里边最紧着她了,我这会儿都怕下次去铺子喝酒,陈平安让人往酒水里倒泻药,一坛酒半坛泻药,这种事,陈平安肯定做得出来,既能坑我,还能省钱,一举两得啊。”

  齐景龙笑道:“看来你还真没少想事情。”

  白首心中哀叹不已,有你这么个只会幸灾乐祸不帮忙的师父,到底有啥用哦。

  裴钱蹦蹦跳跳到了众人眼前,与那白首说道:“白首,以后咱们只文斗啊。”

  面子是啥玩意儿,开玩笑,能当饭吃不?

  她遇到师父之前,小小年纪,就行走南苑国京城江湖无数年,那会儿还没学拳,在江湖上有个屁的面子。

  白首一听这话,差点激动得学那裴钱大哭一场。

  只是裴钱稍稍转身,背对她师父几分,然后抿起嘴唇,微笑,然后一动不动。

  白首就像挨了一记五雷轰顶。

  陈平安伸手按住裴钱的脑袋,裴钱立即笑哈哈道:“白首你是立志要当大剑仙的人唉,刘先生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真是师父大剑仙,弟子小剑仙,师徒两人就是两剑仙,下回我陪师父去你们太徽剑宗做客,我带上几大捆的爆竹庆祝庆祝啊。”

  陈平安说道:“好好说话。”

  裴钱咳嗽一声,“白首,先前是我错了,别介意啊。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之前师父与自己说了一句对不起,分量多重?天底下就没有一杆秤,称得出那份分量!

  拆分出一丁点儿,就当是送给白首了,毛毛雨。

  白首头皮发麻,脸色僵硬,“不介意。”

  老子是不敢介意啊。

  裴钱微笑道:“我学拳晚,也慢,这不就要过好些天,才能跻身小小的五境?所以等过几年,再跟白首……白首师兄请教。”

  白首硬着头皮问道:“不是说好了只文斗吗?”

  裴钱笑呵呵,“那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曹晴朗瞧着这一幕,其实还挺开心。

  原来不止自己怕裴钱啊。

  陈平安以心声涟漪与齐景龙问道:“白首在裴钱这边如此拘谨,会不会修行有事?”

  齐景龙笑着回答:“就当是一场必不可少的修心吧,先前在翩然峰上,白首其实一直提不起太多的心气去修行,虽说如今已经变了不少,倒是也想真正学剑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有意无意拗着本来心性,大概是故意与我置气吧,如今有你这位开山大弟子督促,我看不是坏事。这不到了剑气长城,先前只是听说裴钱要来,练剑一事,便格外勤快了。”

  陈平安说道:“只看白首死活不愿倾力出手,哪怕颜面尽失,憋屈万分,仍然没想过要拿出割鹿山的压箱底手腕,便是个无错了。不然双方先前在落魄山,其实有的打。”

  齐景龙微笑道:“我的弟子,会比你的差?”

  陈平安说道:“那还是差些。”

  齐景龙问道:“那师父又如何?”

  陈平安说道:“我今年才几岁?跟一个几乎百岁高龄的剑修较啥劲,真要较劲也成,你如今是玉璞境对吧,我这会儿是五境练气士,按照双方岁数来算,你就当我是十五境修士,不比你当下的十一境练气士,高出四境?不服气?那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等我到了一百岁,看我有没有跻身十五境,没有的话,就当我胡说八道,在这之前,你少拿境界说事啊。”

  齐景龙笑呵呵道:“二掌柜不光是酒水多,道理也多啊。”

  陈平安有些愧疚,“过奖过奖。”

  陈平安不再跟齐景龙瞎扯,万一这家伙真铁了心与自己说道理,陈平安也要头疼。

  陈平安望向崔东山,开口问道:“是先去见我大师兄,还是先去宁府?”

  崔东山似乎早有打算,笑道:“先生你们可以先去宁府,先生的大师兄,我一人拜会便是。”

  陈平安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

  崔东山突然说道:“大师姐,你借我一张黄纸符箓,为我壮胆。”

  裴钱其实这会儿很是如坠云雾,师父哪来的大师兄?

  关于此事,陈平安是来不及说,毕竟密信之上,不宜说此事。崔东山则是懒得多说半句,那家伙是姓左名右、还是姓右名左自己都记不清了,若非先生刚才提及,他可不知道那么大的一位大剑仙,如今竟然就在城头上风餐露宿,每天坐那儿显摆自己的一身剑气。

  裴钱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黄纸符箓,交给崔东山后,提醒道:“师父的大师兄,岂不是就是我的大师伯?可我没给大师伯准备礼物啊。”

  崔东山板着脸说道:“你那天上掉下来的大师伯,人可凶,脑阔上刻了五个大字,人人欠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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