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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逍遥游(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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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瓶洲东南沿海地界,一对年轻男女,逛过了一座县城的裱褙铺,再来到隔壁的酒肆,挑了张靠墙桌子,男人点了一斤茅柴酒,几份佐酒小菜,女子额外要了一碟盐渍梅脯。

  男人抬头看着村中学究题写的壁上诗词,女子扫了眼,捻起一颗酸梅子,嚼了嚼,真酸。

  男人从书箱取出一本书,搁在桌上,一边端碗饮酒,一边随手翻看一本相术书籍。

  他喜欢看杂书,平日里就连那风角、鸟占、孤虚之术,都有所涉猎。美其名曰艺多不压身,出门在外,多一门手艺,就多一只饭碗。

  女子眉如春山蜿蜒,有心事时,一双秋水长眸,便似有云水雾霭绕山。

  她似有心事,愁眉不展,忍不住以心声问道:“于禄,你觉得我可以拒绝他的那个要求吗?”

  有人之前寄信一封给她,说是打算收取她为记名弟子,不算那种登堂入室的嫡传门生,而且等到她将来跻身了上五境,改换门庭或是自立门户都没问题,可对方越是如此好说话,她便越觉得心里没谱。实在是当年游学路上,她被那个心思叵测的家伙,欺负得都有心理阴影了。

  于禄说道:“我觉得其实是件好事。”

  本就是一件注定无法拒绝的事情,多想无益。只是这句话,于禄没说出口,免得谢谢听了愈发揪心。

  毕竟寄信人是崔东山。

  谢谢怒道:“你觉得?!那你怎么不去当他的记名弟子。”

  于禄一笑置之。自己一个纯粹武夫,崔东山能教什么。何况自己跟陈平安有那么一层关系在,崔东山还真不敢占自己的便宜。

  谢谢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恼火,迁怒于禄并没道理,便抬起酒碗,当是赔罪了。

  于禄耐心解释道:“如今身份有变,崔东山马上就会成为一宗之主,以后与你相处,会收敛很多。何况崔东山境界高,法宝多,撇开古怪脾气不谈,由他当那传道人,对任何一位地仙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谢谢还是忧心忡忡。

  “一般”,“寻常”,“照理说”,这些个说法,搁在那只大白鹅身上,从来都不管用啊。

  谢谢忍住笑,神色认真道:“你要是抹不开面子,没事,回头到了仙都山那边,我来找个机会,私底下帮你在陈平安那边打个招呼,你再信不过崔东山,总能信得过陈平安,对吧?估计都无需我明说什么,陈平安就会在崔东山帮你说几句重话,崔东山再无法无天,也不敢不听他先生的教训。”

  谢谢稍稍安心几分,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她由衷羡慕于禄,提起那只大白鹅,都敢直呼其名,她便做不到。

  起先本以为崔东山担任了下宗宗主,各在一洲,就远在天边了,所以收到那封信后,让谢谢这些日子里整天提心吊胆,修行都耽搁了,总是无法聚精会神。

  当年一行人远游大隋山崖书院,于禄很快就跻身了金身境武夫,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个覆地远游的羽化境。

  就算于禄再心大,胜负心再不重,也要愧疚几分了。毕竟整整小三十年光阴,于禄的武学境界,只升了一境。

  于禄的根骨资质,习武天赋,其实都极好,这就是纯粹武夫走捷径的后遗症了,使得于禄的远游境瓶颈极难打破。

  反观谢谢,后来被崔东山拔取所有困龙钉,谢谢的修行,可谓一帆风顺,如今已是一位瓶颈松动的金丹地仙。

  一个是卢氏王朝的亡国太子,一个是曾经卢氏王朝的山上领袖仙府,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女。

  这些年,于禄和谢谢这两位同乡和同窗,好像就一直在结伴游历,不好说是什么影形不离,也算是朝夕相处了。

  只是双方却也没生出什么男女情愫。

  谢谢问道:“当年冲动行事,会后悔吗?”

  “当然会有后悔啊,害我都没底气跟陈平安问拳,换成是你,能不气?我也就是还算心宽,不喜欢钻牛角尖,不然就不光是后悔了,都得悔青肠子,肯定每天臊眉耷眼的,说不定如今就是个酒鬼了。”

  于禄抿了口酒,翻开一页书,笑道:“只不过后悔归后悔,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就算重头再来,也是一样的选择,还会意气用事,还会后悔。”

  早年沦为刑徒遗民的谢谢,她最讨厌的人,甚至不是那位大骊妇人,也不是收她做婢女的崔东山,而是这个毫无亡国之痛的太子殿下,甚至可以说是憎恶。

  故而从二郎巷袁氏祖宅那边,到一路远游大隋,谢谢都恨极了那个性情散漫、天塌下都一脸无所谓的太子殿下。

  直到大隋山崖书院,因为李槐的那场风波,于禄不惜凭借一国残余武运,以某种秘法,取巧跻身金身境,打得那位年轻贤人被扛出书院。

  最佳选择,是于禄凭借自身本事,稳步跻身金身和远游境,八境跻身九境,或是从山巅冲刺止境之际,在某个天大瓶颈难破时,再动用那份武运作为敲门砖,架天梯,更上一层楼。

  谢谢因此对于禄印象有所改观,虽说没心没肺,可还算有那么点担当,并非一无是处。

  只是等到于禄在书院每天不务正业,只是临湖钓鱼,与那大隋皇子高煊混得很好,谢谢又开始烦他了。

  如今于禄还是喜欢垂钓,只是所有鱼获都会放生,在那大江大河之畔,与谢谢经常能够遇到一些同道中人,于禄哪怕不持竿,也能蹲在一旁瞧半天,自称是钓鱼人喜欢看人钓鱼。

  于禄笑道:“话说回来,十多年辛苦打熬出来的远游境底子,不算太差。”

  谢谢眯眼笑道:“不说比曹慈陈平安了,比裴钱如何?”

  于禄无奈道:“那还不如拿我跟陈平安比较呢。”

  裴钱都几次以某境“最强”赢得武运了?

  真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惫懒货,当真会学拳,而且如此之好。

  谢谢没来由问道:“就没想过,找个法子,上山修行?听说桐叶洲那边有个蒲山云草堂,有独门秘法,能够让武夫兼修仙术,你去碰碰运气也好,反正我们这些年差不多逛过了整个宝瓶洲,再去游历桐叶洲就是了。”

  于禄哑然失笑,沉默片刻,摇头道:“没想过要当什么神仙。”

  酒肆后屋,有人把青竹帘子轻轻掀起又重重放下,谢谢斜瞥一眼,原来是一位妙龄少女立在帘后,脉脉含情凝视某人。

  呦,动作还不轻,小姑娘怎么不干脆把整个竹帘一把扯下,于禄不就听得更真切了?

  谢谢问道:“你什么时候去茅姑娘、穆仙子那边做客?”

  双方在一处古战场遗址,和一座仙家渡口,因缘际会之下,遇到了两位极为出彩的年轻女子。

  谢谢又没眼瞎,看得出那两位,对于禄是一见钟情了。

  于禄笑道:“就是句敷衍的客气话。类似有空再聚,下次我来结账,要不要再加两个菜,谁听了当真就是谁傻。”

  听于禄说得风趣,谢谢笑了起来。

  昔年同窗中,林守一是书院贤人,还曾担任过齐渡庙祝。

  就连李槐也是个贤人了。

  而如今身在中土神洲某个书院治学的李宝瓶,已经是两位学宫祭酒亲自考校过学问的君子,是位都能够为书院儒生传道解惑的女夫子了。

  只是浩然天下历史上,从未有过女子担任七十二书院山长、或是学宫司业的先例。

  于禄合上书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一趟绛州?”

  如今的大骊绛州,正是谢谢那座门派的所在地。

  因为当年谢谢的师父,毅然决然拒绝了大骊朝廷的招降,导致门派覆灭。

  谢谢脸色微白。

  于禄轻声道:“不去过,就过不去。”

  谢谢低下头,咬着嘴唇,最终还是摇头。

  于禄笑道:“那就不着急。”

  于禄这一点好,好像什么事都可以随意。

  谢谢松了口气,点头道:“肯定会去的。”

  既像是对于禄的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于禄聚音成线说道:“你就不好奇崔东山寄给我的那封信?还是已经猜到内容了?”

  谢谢默不作声。

  于禄破天荒流露出一抹伤感神色,喃喃自语道:“在异国他乡延续国祚,当真能算是复国吗?”

  谢谢一口饮尽碗中酒水,神采奕奕道:“算,怎么不算?!到了桐叶洲,拣选一处,地盘不大没关系,先仔细谋划个一二十年,等我跻身了元婴境,你登基称帝,我来当国师!”

  新处州,槐黄县城。

  李槐带着嫩道人,穿街过巷,在一条狭窄僻静巷弄的口子上边,找到了约好在此见面的董水井。

  董水井还是专程返回家乡与李槐碰头的。

  李槐开玩笑道:“不会耽误董半城挣大钱吧?”

  董水井微笑道:“无需盯着账簿,不亲自打算盘,一样可以挣钱的。”

  董水井领着李槐去自家祖宅里边,亲自下厨,煮了三碗馄饨端上桌。

  院子里,一口水井旁,种了棵柳树。

  李槐也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了,只恨自己只有一个姐姐。

  嫩道人一眼看穿了董水井的境界,半点不奇怪,在这旧骊珠洞天地界,一个年纪轻轻的元婴境,又不是飞升境,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自家公子的朋友,没点本事才是怪事吧。

  若是路上遇见了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元婴修士,估计嫩道人反而才会感到震惊,怎么修行的,废物!

  说不定还要当面叱问一句,老小子,你对得起家乡这方风水宝地吗?

  董水井好像察觉到这位黄衣老者的心思,笑道:“只是靠钱堆出来的境界,让桃亭前辈见笑了。”

  嫩道人也不奇怪对方知晓自己的旧身份,有钱能使鬼推磨,宝瓶洲的董半城,家底之丰厚,不容小觑。

  嫩道人爽朗笑道:“甭管是怎么来的境界,境界就是境界,在这浩然天下,谁敢笑话那位皑皑洲的刘财神?搁在小董你身上,一样的道理。”

  一说到“小董”,嫩道人便唏嘘不已,遥想当年,自己也曾追着一位路过十万大山的“小董”。

  李槐一拍桌子,嫩道人立即闭嘴,敢情自己说错话了?

  李槐竖起大拇指,“水井,好吃!再来两碗。”

  看得出来,董水井常来祖宅这边,等到李槐又吃过一碗馄饨,董水井已经架起一只火盆,蹲在一旁,煨芋头烤粽子。

  扯开线头,剥了粽叶,董水井手中一颗粽子被烤成了金黄色泽,看得李槐又饿了,一把抢过粽子,掰了一半给嫩道人。

  董水井只得又剥开一颗粽子,三人围炉而坐,董水井轻声道:“羊角辫的丈夫,边文茂刚刚担任我们处州的学政,不过没升官,算是从京城外放到地方上镀金来了,只不过学政这个大骊朝廷新设没几年的清贵职务,一般人可捞不着,寻常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京城六部老郎官,升迁无望了,在离开官场告老还乡之前,陛下故意给这些文官们的一份特殊荣恩。学政本身并无品秩,就像陪都辖境那边的灵、晴两州,就是分别由一位工部老侍郎和鸿胪寺卿担任。如今边文茂的正官是光禄寺丞,处州学政四年一届任满,返回京城,就该担任光禄寺少卿了,将来顺势掌管光禄寺可能性不大,更多还是平调去往六部衙门,或是再次外放去陪都,一路累官至某个位置,最终得了个排名靠后的学士头衔,将来就有希望得了个不错的谥号了,至于配享太庙就算了,边文茂自己都不敢往这边想的事情。”

  李槐啃着粽子,一脸茫然,“啊?”

  嫩道人感慨不已。

  小董絮絮叨叨了半天,自家公子只需简明扼要答复一个字便足矣。

  董水井笑道:“你是书院贤人,按照文庙新例,以后免不了要与大骊朝廷往来,这些看似繁琐无趣的官场事,早晚都是要接触到的。”

  如今大骊官场,调动频繁,从京城到地方,驿路繁忙,只说新处州境内州郡县的一把手,几乎都换上了新面孔。

  吴鸢担任处州刺史,当年在槐黄县令位置上黯然离任,算是杀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漂亮回马枪。

  而那个黄庭国文官出身的上任龙州刺史魏礼,如今去了大骊陪都继任礼部尚书。

  在这之前,窑务督造署主官曹耕心,更是从龙州督造官转任陪都工部右侍郎,再高升为大骊京城的吏部侍郎,得以位列中枢。

  袁正定则升迁为北边邻居洪州的刺史大人。

  处州宝溪郡新任太守荆宽,曾是京城户部清吏司郎中,管着洪州在内三州的钱袋子。

  可其实很多时候,董水井这个身份隐蔽的墨家赊刀人,都会羡慕李槐的那种随波逐流,或者说是随遇而安?

  李槐心虚道:“我知道咱们的那位同窗赵繇,如今担任大骊的刑部侍郎。”

  “还有以前的父母官老县尊,吴鸢如今回了这边,担任新处州的刺史大人。”

  “再有那个喜欢喝

  酒不爱点卯的曹督造,前些年好像调去京城吏部当大官了?”

  董水井笑问道:“再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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