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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 此间事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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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府一脉。

  陈平安带着小陌穿廊过道,登门拜访高野侯。

  高野侯站在屋子门口迎接,玩笑道:“逛自家地盘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

  如今飞升城,谁不知道,拥护隐官陈平安最多的衙署,甚至不是剑修人数稀少的避暑行宫,而是这座打算盘声震天响的泉府。

  曾经有个当窃贼偷对联不成的年轻剑修,直接放出一句话。

  但凡被我听到一句说二掌柜的不是,对不住,以后来泉府办事,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陈平安搬了条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高财神,你不得先谢我?”

  小陌站在门外,看得出来,公子在这边很受欢迎,就是此地修士,好像敢主动跟公子打招呼的不多。

  高野侯疑惑道:“此话从何谈起?”

  陈平安啧啧道:“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高野侯笑道:“还是请隐官明言。”

  陈平安摇摇头,“算了,就当我对牛弹琴了。”

  高野侯笑呵呵道:“不如换个说法,抛媚眼给瞎子看,更准确些。”

  骂人先骂己,曾是避暑行宫一脉的独门秘诀。

  我先把自己骂得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平安环顾四周,屋子装饰朴素得近乎寒酸了,连块文房匾额都没有,先前一路走来,朝沿途屋舍里边都扫了几眼,五花八门的匾额,“天道酬勤”,“兢兢业业”,“唯手熟尔”,“君子爱财”……这些文房匾搁在泉府衙署里边,怎么看怎么怪。

  其实高野侯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陈平安是说自己的妹妹高幼清,跟随女子剑仙郦采去了北俱芦洲,与之同行的剑修,是那个有“小隐官”绰号的少年陈李。

  算是送了个“妹夫”给自己?

  要是陈平安今天没提这一茬,高野侯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一来陈李的那把佩剑“晦明”,是北俱芦洲某位剑仙的遗物,所以陈李去那边练剑修行,是避暑行宫一个很好的安排,再者妹妹当年在家乡,对那个庞元济印象极好,当了好几年的跟屁虫,一副非庞元济不嫁的架势,看得高野侯揪心。

  在剑气长城那会儿,市井陋巷出身的高野侯,跟庞元济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庞元济对男女情爱一事,并不上心,所以妹妹的这份单相思,意义不大,双方很难修成正果。

  所以如果真能成事,妹妹高幼清与那陈李,能够在那异乡结为道侣,妹妹也算多出个照应,高野侯当然要好好感谢陈平安。既然陈李有个“小隐官”的绰号,又对陈平安极为仰慕,若是在某件事上,陈李真能与陈平安有样学样,想来不坏。

  不然浩然天下就是个花花世界,陈李练剑资质太好,当年少年的皮囊又极为出彩,稍不留神,就会是个米剑仙第二。

  高野侯想到这里,便又有些担忧,都不喊什么隐官了,直呼其名道:“陈平安,要是陈李不喜欢幼清也就罢了,幼清自己一厢情愿,怨不得谁,可要是陈李明明喜欢幼清,却敢见异思迁,辜负了幼清,那么这笔账,我要找你算,当然陈李也肯定跑不掉。”

  高野侯对那个妹妹的宠爱,曾是剑气长城路人皆知的事情。

  三次与人主动问剑,都是因为高幼清,在路上被人嘴花花,两个同龄人,一个酒鬼光棍汉,三人的下场都不太好。

  换句话说,妹妹跟陈李要是就在跟前,高野侯一样会想对陈李套麻袋打闷棍。

  陈平安笑道:“虽说找我算账毫无道理,但是我对陈李的品行,还有高幼清的眼光,都很有信心。”

  高野侯心里舒坦几分。

  不愿跟陈平安兜圈子,高野侯直接问道:“是查账簿来了?”

  按例隐官一脉剑修,是有这个权力的,负责监察飞升城的避暑行宫,连齐狩和高野侯都能查,何况是几本账簿。

  “这话说得不对。”

  陈平安笑道:“得是你们泉府一脉,主动将账簿按期送往避暑行宫。”

  高野侯摇头道:“没有这样的规矩。”

  陈平安靠着椅背,抖了抖青衫长褂,翘起二郎腿,“定例,传统,不都是先开个好头才有的。”

  高野侯还是摇头道:“别想了,我不会答应此事的。除非隐官大人召开一场祖师堂议事,通过了此事,我们泉府再按例行事。”

  本以为把话聊到这里,双方就算谈崩了,高野侯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大不了被陈平安在泉府大闹一场。

  反正齐狩又不是没有被“暂领”隐官的宁姚砍过,自己这个泉府一把手,再被真正隐官砍一通,好像也没什么。

  不曾想陈平安嗯了一声,“高兄愈发沉稳了。”

  如此一来,高野侯反而心里打鼓,被陈平安当面闹一场,总好过被这家伙阴好啊。

  高野侯当下心情颇为复杂,突然有些怀念宁姚住持避暑行宫事务的岁月了。

  不用提心吊胆,没有拐弯抹角,公事公办,清清爽爽。

  高野侯好奇道:“今天来这边,真就没什么正经事?”

  陈平安笑道:“还真没有,就只是找高兄叙旧。怎么,是觉得咱俩其实没啥交情,嫌我高攀了当上高官的高兄?”

  陈平安低头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轻轻抛给高野侯,“就算是补上一份泉府建立的礼物。”

  高野侯抓在手中,是块小木片,老檀木材质,样式颇为雅致且古怪,曲尺状,上边刻有铭文和落款,应该是个老物件,只是高野侯猜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抬头”四字铭文,“循规蹈矩”,下边还有一行字迹稍小的文字,“可规可矩谓之国士,合情合理是为良法”。

  陈平安笑问道:“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高野侯没好气道:“别卖关子,直接说。”

  陈平安说道:“是印规,本身不值钱,在山上可能都卖不出半颗雪花钱,但是我珍藏多年,送了你,吃灰可以,别随便送人。”

  高野侯轻轻将那印规放在桌上,点头道:“一见投缘,会珍惜的。”

  高野侯疑惑道:“这就走了?”

  陈平安说道:“去你们泉府议事大堂看看,不会不合规矩吧?”

  高野侯摇头笑道:“这有什么。真要计较起来,整个泉府衙署,都是隐官大人搬来的,除了财库和簿房两地,你可以随便逛。”

  曾经的倒悬山四大私宅,分别是春幡斋,梅花园子,猿蹂府和水精宫。

  皑皑洲刘氏的猿蹂府,刘财神的嫡子刘幽州,曾经主动提出将整座府邸送给剑气长城,当年猿蹂府能搬走的,确实都被剑气长城搬空了,所以如今整个飞升城剑修,都很念这份情谊。

  属于雨龙宗的水精宫,是唯一一个没有跟剑气长城扯上关系的私宅。

  至于剑仙邵云岩的春幡斋,和酡颜夫人的梅花院子,因为都设置有禁制阵法,一个可以收拢为掌心袖珍府邸,一个能够“连根拔起”,当年就都到了城内,最终跟随飞升城一起来到了五彩天下。酡颜夫人凭此“投名状”,得以成为陆芝的“侍女”,得到一份庇护,如今还成了龙象剑宗的祖师堂供奉成员,浩然修士,再想找她的麻烦,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会不会莫名其妙就被“兵解”和“上路”了。

  而这一切,当年都是隐官陈平安一手主导。

  春幡斋就连同衣坊剑坊,一并划拨给了泉府一脉。

  高野侯放下手边事务,亲自带路,领着陈平安和小陌一同去往昔年春幡斋大堂。

  其实陈平安对昔年春幡斋诸多夹壁、密室的了解,恐怕不比高野侯少。

  期间路过一座座墨香浓郁的账房,多是好奇那位年轻隐官的年轻修士,不少来自晏家和纳兰家族,其中有女子持扇,倚门而立,见着了那一袭青衫,却没有打招呼,好像见着了一面便心满意足,她手持一把并拢折扇,落座绣凳之前,轻轻拂过浑圆,免得衣裙褶皱。

  女子蓦然回首,朝门外嫣然一笑,她比昔年当家做主的纳兰彩焕,低了一个辈分,按照家谱,她是纳兰玉牒的姑姑。

  可惜屋外那个不解风情的青衫男子,目不斜视,从门外廊道快步走过。

  陈平安问道:“那处梅花园子,你们泉府是打算赠送给下一位玉璞境女子剑修?”

  高野侯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目前看来,你们隐官一脉的罗真意,可能性最大。”

  在飞升城和八座山头之间,已经开始圈划地界,以供未来剑仙私宅的建造。

  比如歙州三位师兄弟,就自己掏钱,买下一块地,打算重新打造出一座簸箕斋。

  只是类似种榆仙馆,停云馆,万壑居,甲仗库等,这些曾经各有玄妙的剑仙私宅就很难重建了。

  没有了,就只能是没有了。

  陈平安来到再熟悉不过的大堂,停步片刻,跨过门槛。

  高野侯坐在门槛那边,背对庭院,面朝那些椅子,从袖中摸出一壶酒,问道:“喝不喝?”

  陈平安背靠一根柱子,双臂环胸,看着两排椅子,摇摇头。

  米裕,孙巨源,高魁,晏溟,纳兰彩焕。

  谢松花,郦采,苦夏,元青蜀,谢稚,宋聘,蒲禾,邵云岩。

  再加上最后一个到场的新任隐官。

  当时赶赴倒悬山,总计十四位剑修在场。

  如今回头再看,竟然是外乡剑修居多。

  陈平安挪步,选择坐在靠门附近的椅子上,是春幡斋主人邵剑仙的位置,有点负责关门打狗的意思。

  陈平安闻着门口那边飘溢而起的醇香酒味,忍不住转头问道:“什么酒?挺香啊。”

  高野侯笑呵呵道:“听说是地地道道的青神山酒水,我让人偷偷买下一坛,再自己分装了几壶,价格确实贵,担心给我一口气喝没了,不过买酒的时候,就跟酒楼约定好了,没让他们大张旗鼓对外宣扬,我也不知道酒水的真假,反正尝过之后,觉得值那个价格。”

  陈平安笑道:“酒水真假,我没喝过,不好妄下断言,但是价格嘛,高兄多半是当了回冤大头,被杀猪了。”

  高野侯一笑置之。

  看着对面的那些椅子,陈平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高野侯,一定要让飞升城一直是飞升城。”

  高野侯打趣道:“一个来自浩然天下的家伙,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怪?”

  陈平安抬起右手,凝聚天地灵气为一颗圆球,以一缕纯粹真气作为绳线,高高举起,再用左手轻轻一推圆球。

  圆球随之晃荡起来,陈平安看着那颗球朝两个方向的一次次摇摆,自顾自说道:“我那师兄崔瀺,曾是大骊当今天子的先生,听说他给当年还是皇子的宋和,看过两件事的首尾。”

  “一处是边境州郡,一个位于京畿之地,同样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丑闻,前者的处理手腕,极为蛮横,民怨沸腾,强行镇压下去就是了,最终变成了一桩官不究民不举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京畿之地的官员,就处理得很……漂亮,确实没有瞒报,密折,公文,邸报,事情一起,就立即处理妥当了,看上去滴水不漏,既没有遮掩,也没有弹压,从头到尾,好像什么都公之于众了,好像什么都明明白白了。”

  “可其实在这里边,是当地官府与达成了一种默契,就那么在台面下摆平了。就算是大骊朝廷的刑部追究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过错可以秋后算账的,因为既没有谁贪污受贿,也没有谁渎职,而且就一郡百姓而言,民心很好啊,只觉得官府处置得当,雷厉风行,大快人心。但是天底下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事情败露,只会愈演愈烈,想要事态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就要用一个更大的手腕,将其压下去,必须更好地遮掩起来。”

  高野侯问道:“是担心未来的飞升城,众多剑修的行事风格,从一个极端变成另外一个极端,会渐渐变成那个大骊京畿之地的官员,手法娴熟,滴水不漏,练剑做人,为官做事……越来越精巧圆滑?”

  “不用我担心。”

  陈平安面无表情道:“因为一定会的。”

  高野侯顿时哑然。

  陈平安打散那颗圆球,缓缓道:“下五境的剑修,见到中五境的剑修,中五境的剑修,见到上五境的剑修,玉璞、仙人两境的剑修,见到飞升境的剑修。当然还有不是剑修的,见到是剑修的。”

  “等到避暑行宫在内三座衙署,剑修们一个个都有了官身,而且越来越等级分明,走在街上,还敢像以前那样,喊董三更、陈熙的名字一样,直接喊你高野侯、喊齐狩吗?”

  “修道之人的生死大敌,就是自己,结金丹,孕育元婴,面对心魔,等到跻身了上五境又要‘返璞求真’,一路艰辛。”

  “飞升城的敌人,亦是如此。”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用太担心,既然躲不掉,就早做准备。飞升城如今形势其实很好,当年我和愁苗剑仙,两人私底下有过一场比较粗糙的推演,我当时相对悲观,愁苗剑仙就要乐观几分,不说我,飞升城这些年的迅猛发展,并且能够做到井然有序,已经远远超出了愁苗剑仙的预期,由此可见,齐狩和高野侯做得有多好了。”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大有可为,任重道远。”

  高野侯却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门槛上,说道:“飞升城里边马上就要建立书院了,你是怎么看的,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如今是刑官一脉管此事,不太愿意外人掺和,所以如果你有想法,我听过了,就可以先跟避暑行宫那边通通气,等到下次祖师堂议事,该建议建议,该驳回驳回,都不用你出面当恶人了。”

  陈平安摇头道:“其实没什么想法。齐狩这个人,没有什么小的私心,眼光和胸襟都是有的。”

  一个人有了长远眼光,就不太容易急功近利。

  野心勃勃,志向高远,本就是一对近义词。

  高野侯好像就没打算放过陈平安,问道:“关于书院的名称,还有那些匾额、楹联,找谁写?”

  陈平安只得坐回椅子,“北边的扶摇洲遗民当中,又不缺饱读诗书的文豪硕儒。我肚子里那点墨水,早就送给两本印谱了。”

  高野侯是市井底层出身,从小就与妹妹相依为命,打过很多的短工,什么钱都挣,生平第一次去往太象街,是成为剑修去过战场后,得到了老剑仙纳兰烧苇的青睐,再被纳兰家族招徕为家族剑师,又过了几年,高野侯就顺势成了纳兰家族的乘龙快婿,娶了一位性情贤淑的同龄女子,她也是一位剑修,只不过女子姿容与练剑资质都很寻常,其实纳兰烧苇起先有意让高野侯迎娶另外一位,但是高野侯没有答应。

  飞升城和周边四座藩属城池,都创办了学塾,近期正在准备筹建书院。

  孩子们的读书识字,除了避暑行宫当初鼎力推荐的那本《说文解字》,大部分的文字来源,都来自飞升城内散落在大街小巷的石碑,并非是浩然天下通行九洲的那些蒙学书籍。

  那些曾经谁都不当回事的古老石碑,如今都被一一搜集、搬迁到了几处学塾里边,就像出现了一座座小碑林。

  碑文勒石记事,大多字迹浸剥,依稀可辩,或行或楷,文字皆筋骨强健,道劲可观,与后世的馆阁体,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寥落几片石,古字满幽苔。若非逢闲客,何人肯读来。

  学塾蒙童除了跟着夫子们认识文字,还有术算和地理两科,孩子们都是要学要考的,后者由避暑行宫和刑官一脉合力编订成册,介绍五彩天下的山川河流、各地物产。

  至于那本《说文解字》,编撰者是那位被浩然天下誉为“召陵字圣”的许夫子。

  此外三教典籍,避暑行宫的挑选,显得极为慎重,比如儒家书籍,就只有一本《礼记》。

  以及属于单独摘出的一篇《劝学》,并没有因为老秀才是隐官的先生,避暑行宫就大肆推广文圣一脉的典籍学问。

  道家是一本《黄庭经》,佛家则是那本《楞严经》。

  其实归根结底,所有学塾就只有一个宗旨,保证飞升城的孩子们,都能够识文断字。

  不用什么都知道,但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陈平安随口问道:“学塾逃课情况多不多?”

  高野侯有些头疼,“多,怎么不多,学塾都要专门安排几个教书先生,在那几条特定街巷拦路才行,一个个抓回去,逮鸡崽儿差不多,再跑再抓,每天都在那边斗智斗勇呢。现在已经算好的了,一开始那会儿,几乎每天学塾里边都是空荡荡的,怎么劝都不管用,就是不愿意读书,从孩子到他们爹娘,好像都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祖师堂专门为此议事,我差点没忍住,就要提出是不是上学就给钱,一个孩子每天给几文钱的,泉府当然掏得起,只是被齐狩拒绝了,劝我干脆别开这个口。”

  陈平安摇摇头:“齐狩是对的,可不能开这个口子。”

  高野侯聊起这个,倒是话多了不少,酒都不喝了,满脸笑意,娓娓道来,“过了两三年,愿意主动上学的孩子终于稍微多一点,结果就又有了个新麻烦,太象街玉笏街这些地方出身的孩子,与那些个穷酸街巷的同窗,一言不合就干架,喜欢各自抱团,一打打一堆,本来就觉得读书太闷,还是打架带劲些,往往是教书先生还在那边之乎者也,下边就鸡飞狗跳了,所以前几年去学塾当夫子的,一个个叫苦不迭,每天的口头禅就是教不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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