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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五章 重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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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文只有一句话:禁止溺杀女婴、及五月初五日出生男婴。

  为何要树立起这样的禁制碑,当然是因为这类犯禁之事太多,地方官府才需要专门立碑制止这类惨事。

  重男轻女,舍弃女婴,偷偷溺杀水中。五月初五这天诞生的男婴,是不祥之兆,能够带来灾殃。

  陈平安的生日,恰好就是五月初五,不光是在小镇这边,其实在整个浩然天下,在这一天出生的孩子,尤其是男婴,都会不受待见。

  崔东山嗑完瓜子,拍拍手,笑容灿烂道:“为了先生,我得与你道声谢,至于情意嘛,都在瓜子里了!”

  刘羡阳笑道:“瓜子年年有余,越磕越有,不错不错。”

  崔东山伸长双腿,慵懒靠着椅背,“富贵可不用尽,余点就是积福。贫贱不可自欺,敬己就是敬天。”

  “第一次作揖,第一次抱拳,第一次穿靴子、别发簪,第一次自称先生。”

  “一想到先生做这些,我这个当学生的,就忍不住想笑。”

  刘羡阳嗑着瓜子,听着大白鹅的言语,点头道:“好人有晚福,吉人自有天相。按照我们这边的老话说,就是谁家门前都会有一两阵苦风吹过,来得越早越好,然后熬过去,就可以安安心心享福了。不然等到老得跳墙都不高了,再来阵苦风,躲不过,更熬不住。再说了,越是吃过百家饭的,就越知道天底下什么饭都可以吃,唯独不能吃子孙饭,所以我们这边才有那个‘余着’的说法嘛。”

  崔东山站起身,笑道:“走了,不耽误刘大哥忙正事。”

  刘羡阳摆摆手。

  崔东山离开之前,嬉皮笑脸撂下一句,“有些事情,最好是成亲拜堂之后再做,比较名正言顺,只是干柴烈火,天雷勾动地火,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羡阳笑容尴尬。

  赊月笑呵呵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大白鹅滚蛋之后。

  刘羡阳也就没有继续打瞌睡梦中练剑,跟一旁的余姑娘说了些旧事。

  说小镇这边有个乡俗,问夜饭,梦夜饭,因为按照小镇乡音,“问”与“梦”谐音。

  就是在大年三十夜这天,家家户户吃过了年夜饭,老人们就会留在家中开门待客,守着火炉,桌上摆满了佐酒菜碟,青壮男子们相互串门,上桌喝酒,关系好,就多喝几杯,关系平平,喝过一杯就换地方,孩子们更热闹,一个个换上新衣裳后,往往是成群结队,走门串户,人人斜背一只棉布挎包,往里边装那瓜果糕点,瓜子花生甘蔗等等,装满了就立即跑回家一趟。

  赊月问道:“是整个龙州的风俗?”

  浩然天下九洲山下,差不多都有守夜的习惯,这个赊月当然知道,只是问夜饭一事,是她第一回听说。

  在她来到这边的几年里,至多只是在腊月里,跟着刘羡阳去红烛镇那边赶过几次集,置办些年货。

  刘羡阳摇摇头,“就只是我们小镇独有的,这些年搬去州城郡城的人越来越多,这个风俗就越来越淡了,估计最多再过个二三十年,就彻底没这讲究了吧。”

  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好像问夜饭就很寡淡无味,反而是穷巷子这边更闹腾,就像是一种没钱人的穷讲究,但是热闹,有人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年味和人味。

  陈平安在认识刘羡阳之前和顾璨出生之前,每年的大年三十,就会一个人在泥瓶巷宅子里,独自守夜到天明,注定不会有一个街坊邻居登门,他也不会去走门串户,一来家里就一人,好像是脱不开身,再者他不受欢迎,没谁愿意在这一天见着他,那些个愿意与陈平安亲近的老人,哪怕平日里愿意与陈平安言谈无忌,唯独在这一天,肯定是有些忌讳的,老人们主要还是怕家里的年轻人觉得触霉头,大年三十夜的,到底不会因为一个外人,与自家人闹得不开心。

  赊月听着刘羡阳娓娓道来的过往,轻声道:“隐官小时候这么可怜啊。”

  刘羡阳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认识我这个朋友之后,陈平安就好多了,我每次吃过年夜饭,就关了自家门,去泥瓶巷那边,陪陈平安,弄个小火炉,拿火钳拨木炭,一起守岁。”

  其实刘羡阳往往很早就呼呼大睡了,还是陈平安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炉边,坐到天亮。

  赊月突然疑惑道:“那你自家就关了门,不用待客啦?”

  刘羡阳哈哈笑道:“穷得兜里大哥二哥不碰头,待个什么客。”

  赊月倒是听懂了这句话,是刘羡阳的一个独门说法,金子是老爷,银子是大爷,两种铜钱就被称呼为大哥二哥,

  以前在小镇上,福禄街和桃叶巷之外的寻常百姓,一般门户里边,钱财往来,是不太用得着金银两物的。除非是那些龙窑的窑头,和一些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他们的薪水工钱,才会用银子计算。

  赊月问道:“一起守岁,你们两个人能聊啥呢?你不是说那会儿的隐官,是个放屁都不响的闷葫芦吗?不无聊啊?”

  刘羡阳气笑道:“陈平安平时话是不多,可他又不是个哑巴。”

  刘羡阳沉默片刻,“何况在我这边,这小子还是愿意多说几句的。”

  赊月转头看了眼刘羡阳。

  这家伙只有说到他那个朋友,才会格外骄傲,尤其得意。

  陈平安家里的那点值钱物件,都被他在小时候典当贱卖了。确实会跟刘羡阳说些心里话,

  比如先把爹娘坟头修一修,祖上留下来的那几块田地,拢共也没几亩,东一块西一块的,最好也能买回来,价钱高点就高点。如果挣钱再多些,就修祖宅,还有余钱,隔壁家那栋好像打小就没人住的宅子,也要花钱买下来。其实陈平安在当窑工学徒那几年的时候,除了在顾璨身上一些个乱七八糟的开销,本来还是能攒下一些银子的,结果都被刘羡阳借走,给祸祸掉了。这些事情,在赊月这边,刘羡阳倒是从来半点都不隐瞒。

  “后来泥瓶巷那边有了个拖油瓶的小鼻涕虫,陈平安就多了些笑脸,他是真把顾璨当亲弟弟看待的,也可能……是因为反正可怜不着小时候的自己了,就愈发心疼每天近在眼前的小鼻涕虫了。而且顾璨也确实打小就黏陈平安,没几个人知道,早年几乎是陈平安手把手教会顾璨说话、走路的。泥瓶巷那边,孤儿寡母的,顾璨的娘亲,那些年为了养家糊口,又不愿意改嫁,其实平日里半点不得闲。经常就是将顾璨随手一丢,交给陈平安就不管事了。”

  无法想象,一个自己都不认识几个字的少年,拿着枝丫,蹲在地上,教一个小鼻涕虫写“顾璨”两个字,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让旁人觉得滑稽,可又好像笑不出来。

  吃苦这种事情,是唯一一个不用别人教的学问。可能唯一比吃苦更苦的事情,就是等不到一个苦尽甘来。

  赊月听着这些年月不算久远的旧黄历,

  刘羡阳笑道:“不用觉得是些多大的事情,说来说去,相较于山上修行,可不就是些小巷子里的鸡屎狗粪,年年有,家家有。你也别觉得陈平安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才变成个闷葫芦,听泥瓶巷附近的街坊邻居说过,那家伙打小就话不多,老人们的记忆里边,说法很多,各有不同,唯一差不多的说法,就是那小子的一双眼睛,从小就很亮堂。”

  赊月默念了一遍“亮堂”这个说法,然后点头道:“是个很好的说法唉。”

  刘羡阳洋洋得意道:“我这家乡老话多了去。”

  赊月疑惑道:“亮堂好像不是你们小镇独有的乡语了吧?”

  刘羡阳笑道:“那余姑娘就当是好了。”

  之后刘羡阳就开始闭眼打瞌睡。

  赊月则去河边了,她就怕小镇这边也有人一样喜欢砸石头偷鸭子啊。

  之后有一天,龙泉剑宗的祖师堂都搬迁了,阮邛难得回这边一趟,赊月刚好站在河边散步。

  赊月试探性问道:“阮师傅,要不要吃老鸭笋干煲?”

  她突然腼腆一笑,既心疼自己精心饲养的那群鸭子,又难为情,“也不老哈。”

  心中默默祈祷阮师傅你客气点,见外些,可千万别点这个头啊。

  阮邛才记起来时路上,临近铁匠铺子这边的龙须河里边,好像多了一群欢快凫水的鸭子。

  男人脸上难得有点笑意,摇摇头。

  阮师傅一摇头,赊月反而就良心不安了,罢了罢了,都交给刘羡阳好去处置了,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只等那锅热气腾腾的老鸭笋干煲端上桌,她再下筷子好了。

  阮邛问道:“刘羡阳呢?”

  赊月眨了眨眼睛,她不好与阮师傅扯谎,那就装傻呢。

  阮邛无奈道:“我找他有事。”

  赊月好像临时记起来刘羡阳去哪了,说道:“不晓得唉,他只说了一句‘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就跑去小镇那边了,应该是忙正事去了吧,毕竟是个读书人嘛。”

  阮邛这才遥遥看了几眼小镇,在一处街巷,有俩老娘们在挠脸扯头发。

  刘羡阳就跟一拨青壮男子、屁大孩子蹲一起嗑瓜子,看热闹。

  都说人一长大,故乡就小。

  还说常去的地方没风景。

  只是在刘羡阳这边,没这些说法。

  赊月问道:“我帮忙把他喊回来?”

  “不用,事情不急。”阮邛摆摆手,屋檐下边搁了两张竹椅,阮邛还是去屋子里边搬了长凳出来。

  赊月还是以心声提醒刘羡阳赶紧回来。

  刘羡阳立即屁颠屁颠从拱桥那边小跑而回,可惜可惜,只差一点,两个婆姨就要相互撕扯衣服了。

  等到刘羡阳落座后,赊月已经回了屋子。

  阮邛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刘羡阳。”

  刘羡阳疑惑道:“嗯?”

  阮铁匠今天有点古怪啊,咋的,如此想念自己这个小弟子了?以至于来这边就为了喊个名字?

  阮邛继续沉默起来。

  刘羡阳就递过去一壶酒,

  阮邛没有拒绝,接过酒壶,老男人开始喝闷酒。

  刘羡阳自己没有喝酒,双手笼袖,抬起脚,两只鞋子轻轻相互磕碰。

  阮邛突然说道:“如果当年我不拦着他们俩,现在会不会好点?”

  刘羡阳一时无言。

  在这一刻,一向自认还算能说会道的刘羡阳,是真的一个字都不知道怎么讲。

  阮邛喝着酒,嗓音沙哑道:“怪我。”

  刘羡阳目视前方,轻声道:“师父,千万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真的。”

  阮邛继续不言语了半天,才说道:“还有没有酒?”

  刘羡阳这才拎出了两壶酒,师徒两个,一人一壶。

  喝酒一怕喝不够,二怕喝不醉,最怕喝酒时不觉得自己是在喝酒。

  人生苦短,愁肠苦长。

  陈平安的心湖中。

  一座心湖平整如镜,水面上一切心相景象,日月星辰,藏书楼,坟头等,诸多种种,皆倒映其中,丝毫不差。

  心境即镜。

  唯有一物是额外多余出来的。

  就像水面之下,在镜子的另外一面,站着一个人。

  故而一旦镜面颠倒,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

  “这个人”,初看就是陈平安本人,再一看,便更像是那位大骊京城、粹然神性的陈平安,如果有人与之长久凝视,却终究与前两者皆似是而非。

  此人始终闭目,脸上笑容恬淡,缓缓行走在镜面上。天地间万籁寂静,无声无息,死寂若坟冢。

  似乎唯有修道之士的人心,可能才是光阴长河唯一不存在的地界,又或是光阴长河在此处选择永恒静止。

  金色拱桥那边。

  离真笑嘻嘻道:“事先声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幸灾乐祸了!隐官大人不选赊月那处,临时改变主意,选了居中那轮明月,是不是小有意外?需不需要我帮忙出手阻拦那拨剑修?还是说连这种事情,都在先生的算计之内?”

  周密摇摇头,“不曾算到,实属意外。”

  离真后退几步,一个蹦跳,坐在栏杆上上,双臂环胸,怔怔出神。

  新天庭疆域实在太大,能聊天的又实在太少。

  离真问道:“万年之前,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由着如今的阮姐姐和李柳,打出一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水火之争?”

  一直站在栏杆上的阮秀闻言转头,望向那个披甲者继任者的离真。

  离真立即转移话题,“再早一些,为什么由着其他神灵造就出大地之上的人族?”

  神灵会追求金身不朽,以及不可自我毁灭。

  周密笑着给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真正不朽者,最感觉孤单。”

  是孤单。

  不太可能是孤独。因为极致的精粹神性,不允许拥有这种感知。

  即使短暂拥有,也自知是假象。

  远古神灵,头顶神明。

  离真开始喃喃自语。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独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永恒如云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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