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惨烈的一次,是一位好像走火入魔的飞升境大修士,差点凭借手中神兵,打破天外天屏障,捅
破天,还是白玉京大掌教亲自出手,才补上那个天大窟窿,而且拦下那位仗剑远游、打算砍掉那位修士头颅的师弟余斗,亲自将那位差点酿成大错的修士领回白玉京,跟随他修道数百年,最终恢复正常道心,甚至还担任了白玉京一城之主。
而这位白玉京道官,就是上任神霄城城主,也正是那位坐镇剑气长城天幕的道家圣人。
所以每一件神兵的去向以及每次现世,白玉京那边都会时刻关注。
陈平安突然以心声问道:“当年那件倒悬山灵芝斋卖不出去的的甘露甲,是故意让我捡漏的?谁的手笔,道老二?不太像,是邹子?”
陆沉端坐在道场内,单手掐诀,摆出一副沉吟不语状。
陈平安立即了然,就是这个成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家伙。
取出狭刀斩勘,加上那把“行刑”,陈平安将两把狭刀叠放悬佩腰间。
蹲下身,陈平安轻轻取出那两只酒壶,两坛骨灰,一手一只,悬在城头之外,酒壶贴着墙壁,轻轻一磕,两壶皆碎,随风飘散。
还乡了。
沉默许久,陈平安站起身,主动与贺绶笑道:“贺夫子只管落地城头好了,此次远游蛮荒腹地的具体路线,我们剑气长城这边,还需要跟文庙这边报备录档。”
贺绶笑着点头,亏得这位文圣的关门弟子善解人意,不然自己还真开不了这个口,以坐镇此地的陪祀圣贤身份,与五位剑修询问事宜,当然在理,却未必合情。可陈平安既然愿意以年轻隐官的身份主动提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贺绶立即喊来了一位儒家君子,两人一起落在城头上,后者与年轻隐官作揖致谢。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我们此行,先后去了蛮荒天下的白花城,名为‘龙泓’的古战场遗址,大岳青山。云纹王朝玉版城,春涧山,仙簪城。酒泉宗,曳落河,托月山。总计九处。”
陈平安抬起头,“如果加上明月‘皓彩’,就是十个地方了。”
那位儒家君子早已取出笔墨纸,将那些地址一一记录在册,越听越心神震撼。除了春涧山相对陌生之外,其余地点,这位君子都再熟悉不过。
尤其是仙簪城,曳落河,托月山……让这位君子震惊之余,更觉得荒诞不已,若非眼前此人,正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他都要忍不住出言质疑真假了,不是他不愿意相信,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让人不敢相信。
白花城,一座蛮荒宗字头山门,宗门覆灭,除了仙人境宗主以折损阴神的跌境代价,勉强逃出生天,其余一位上五境掌律和地仙妖族修士,皆死。
之后的那处龙泓古战场,被剑光一扫而空。
不过陈平安也没忘记提了一嘴,这两地的具体战功,文庙事后仍需询问齐廷济他们。
贺老夫子盘腿而坐,眯眼抚须而笑,痛快痛快。
隐官陈平安,宁姚,齐廷济,陆芝,刑官豪素。
当这五位剑气长城剑修,联袂远游,便是如此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之后年轻隐官说到了将那座号称天下最高城的仙簪城,打成两截,打碎祖师堂。
听到这里,贺绶哈哈大笑。
那位负责提笔记录的君子愣在当场,以至于一时间都不敢落笔,不得不开口询问道:“隐官,仙簪城被打成两截了?我能不能问句题外话,怎么打断的?”
陈平安盘腿而坐,原本双拳虚握,轻轻搁放在膝盖上,这会儿便笑着抬了抬双手。
那位儒家君子便懂了。
“现任城主飞升城老修士玄圃已经毙命。”
陈平安说道:“被刑官豪素斩杀。”
这头飞升境大妖,真身是一条上古玄蛇,甚至连一颗妖丹都得以保全。
一般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捉对厮杀,只有双方实力悬殊的碾杀之局,一方将其瞬杀,例如飞剑瞬斩。
这桩战功,陈平安按照约定,让给了刑官豪素,记在对方名下,帮助豪素将功赎罪,完成与中土文庙的约定,得以远游青冥天下,从此获得自由身。
对于陈平安来说,豪素去往青冥天下,终究顶着一个末代刑官的头衔,是好事,晏溟、董画符这拨远游剑修,暂时境界不高,尤其是在跻身上五境之前,需要有个自家人的前辈护道。
再者豪素此人最为念旧,不然也不会对家乡那座“灵爽福地”,心生执念,好像此生练剑,只为寻仇。
陈平安补了一句,“回头刑官就会将玄圃真身连同妖丹一并交给文庙,交由文庙勘验此事。”
贺绶啧啧称奇道:“好个刑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为我浩然立下一桩天大战功了。有机会的话,老夫还要与豪素诚心道个歉。先前得知此人斩落南光照的头颅,这其实没什么,以怨报怨而已,老夫当时只是觉得一个剑气长城的刑官,在那场战事中半剑不出,连个妖族出身的老聋儿都不如,倒是回了浩然才开始斗狠逞凶,实在是当不起‘刑官’头衔。所以当时我曾与礼圣建言,将这犯禁的豪素往功德林一丢,刚好与刘叉有个伴,一个负责钓鱼,一个生火煮饭,不是神仙道侣胜似神仙道侣嘛。现在看来,是老夫误会豪素了。”
陈平安瞥了眼那轮越来越靠近大门的明月,说道:“豪素未必会亲手给出玄圃真身,可能会让齐宗主转交,还希望文庙这边通融一二。”
贺绶点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了。我这边就可以答应下来。”
陈平安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在仙簪城那边,还与白玉京陆掌教联手,做成另外一事,就是将那座瑶光福地给收入囊中了,事后陆掌教返回青冥天下之前,就会将‘瑶光福地’交给文庙,换取将来三次重返浩然的机会。”
此外陈平安只是大致说了些过程,方便文庙那边找机会验证。
被仙簪城开山祖师归灵湘命名为“瑶光福地”,其实才是仙簪城被蛮荒誉为“天下武库”的根源所在。
没有了这座上等福地,以后的仙簪城,就等于彻底失去了兵器铸造的来源。
陆掌教一下子就不心疼那些价值连城的三山符,奔月符,洗剑符了。
都是小钱,一个修道之人,每天自称贫道贫道的,计较些许天材地宝神仙钱做什么。
贺绶咳嗽一声,伸出一只手,搭在那个君子执笔的那条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隐官与陆掌教,此次精诚合作,获得‘瑶光福地’一事,功劳的主次之分,还是要实事求是,写上一写的。”
那位君子立即心领神会,妙笔生花,写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陆沉对此也无所谓,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按照白玉京那边的情报,这位贺老夫子,是个出了名不通人情的老古板啊,就差没直接给个“腐儒”说法了。
关于曳落河一役,陈平安说得极为简略,只说一场拔河,自己从旧王座绯妃手中,强行截取三成水运。
陈平安问道:“贺老先生喝不喝酒?”
贺绶笑问道:“隐官难道不知道此事?”
陈平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知道这种事做什么。
贺绶哈哈大笑,伸出手,“老夫不喝酒多年了,但是今天可以破例一回。”
这位老夫子酒能喝,但确实是不爱喝,属于当年连老秀才都劝不动的酒。
真正让贺绶觉得舒心之事,是这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对自己这些所谓吃冷猪头肉的陪祀圣贤,在鸡毛蒜皮小事上的半点不了解。
这就意味着这个与文庙关系极为微妙、以至于让人完全不觉得他是文脉儒生之一的年轻隐官,看待文庙的态度,尤其是亚圣一脉,即便不算亲近,却也不至于心怀怨怼。不然就陈平安担任年轻隐官期间的行事风格,早就将文庙学宫书院、圣贤山长们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陈平安跟着笑起来,为颇为老江湖的老夫子递去一壶酒,是自家酒铺的青神山酒水。
陆沉心声问道:“那位前辈呢?”
先前双方持符奔月途中,好像那把从天外而来的长剑,就消失不见了,连陆沉都不知所踪。
陈平安以心声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之前不是说了,那份心神感应,已经被崔师兄斩断。”
陆沉又问道:“另外那个你,在宝瓶洲到哪儿了?”
陈平安说道:“已经在家乡了,刚到的骑龙巷,趁着境界还在,就去确定一下,陆掌教在石柔身上,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深藏不露的后手。”
陆沉哀怨道:“贫道这个人,一向没有害人之心的。再说了,就你那个学生,在神魂一事上,手段多高明,你会不清楚?”
陈平安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骑龙巷两座铺子,一座叫草头,一座叫压岁。
草头,是一种陈平安家乡随处可见的野菜,又被称为金花菜,按照古书记载,二月苗繁生,入夏及秋开细黄花,叶如倒心形,作子匾如螺旋。
至于压岁一词,就更寓意美好了,谐音压祟,天下太平,去殃除凶,保佑平安。
这也是当年陈平安二话不说就买下两座铺子的原因之一,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跟花钱不多就能拥有两份产业有关。
陆沉试探性说道:“接下来的托月山一役,不如让贫道来详细解说过程?你刚好可以缓一缓心神,跌境一事,需要早做准备了。”
在骊珠洞天摆摊多年,陆沉自认口才不错的。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一粒心神,从莲花道场那边掠出,蹲在陈平安一旁,笑着与对面两人招手。
贺绶笑着起身,该有的礼数不能缺,与这位白玉京三掌教作揖行礼。
那位儒家君子更是如临大敌,立即起身,跟随贺绶一同作揖。
陆沉起身,与两人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陈平安与两人告辞,说自己去隔壁城头那边找人叙旧,很快就回。
只留下一个陆沉,当起了说书先生。
当贺绶听说陈平安仗剑开山三千余次,最终亲手剑斩一头飞升境巅峰大妖,正是那位托月山大祖首徒元凶……
那位君子好像已经麻木了,轮到贺老夫子目瞪口呆,久久无言,仰头一口喝完壶中酒水,老夫子擦了擦嘴角,转头望向城外。
陈清都的最后一缕魂魄,一剑斩杀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
不得不承认,人间其实已无剑气长城。
但是犹有剑气长城的剑修。
继陈清都出剑之后,犹有陈平安问剑托月山,剑斩飞升,而且听陆掌教的意思,那大妖元凶,还是一位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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