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吧。”林雨桐在马车里跟德海交代了一声。
德海大声传话,这妇人已经被带来了马车边上了。林雨桐撩开帘子,招手,“近前来回话。听你方才喊救命了?”
这妇人眼泪扑簌簌的掉,“老娘娘,救命,救救我拿可怜的女儿……求您救救她……”
妇人看起来四十往上的样子,穿的灰扑扑的,头上夹些白发,很是苍老的模样。
“你细细说,你女儿怎么了?”
原来这妇人的男人是老童生了,一直也没考上秀才。妇人事原配,有一女儿,到了婚龄,秀才便给女儿找了一户人家,那家的孩子年岁相当,家境富足,商户人家,家财很有一些。就是一点不好,这家孩子的身子不好。结果定了亲,不等成亲,那小伙子便死了。这新娘穿着一身孝服成的亲,抱着牌位成的亲。如今都已经守了三年了,“今年年初,那家人的生意除了点事儿,便想叫我家闺女嫁给一年过花甲的行商为妾……我家闺女得了信儿偷跑了回来,可孩子爹不接纳孩子,我便把孩子托付给我兄弟家,叫她在舅舅家避一避。却不想这事不知道叫谁知道了,去了我女儿的夫人,他们打发人将我女儿绑了去,说是我女儿与我娘家侄儿有见不得人的事,要拉回去行家规……”
妇道人家不守妇道,这所谓的家规,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林雨桐看了德海一眼,叫他安排人,这才说那妇人,“你女儿的夫家在何处,你说出个地方来,先叫人把人带出来。”
另外,这事还是得通知顺天府的,不能越权的。
打发人去也不过两盏茶的时候,果然就被带来一女子。女子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夏天没穿竖领衣服,能看见脖子上青紫的印记。
跟着的人过来回话,“被吊在在梁上,幸好及时,再晚去半盏茶的时间人就没了。”
林雨桐心里已经有了怒色,她‘嗯’了一声,老这么被人围在这里也不行啊。她看向那对抱着哭的母女,就道:“先叫人带着你们去顺天府递个状子,递完状子也暂时别回家了。让人带你们去惠民署暂且安置……”
这婆子拉着女儿磕头谢恩,那姑娘嗓子疼,说不出话来,只不停的跪地磕头。
林雨桐留了芳嬷嬷让陪着,德海再给调拨了一个人,这才放下车帘子,“走吧!”
外面磕头啊谢恩啊,林雨桐全然没注意到,她真是觉得现在这个世道啊,变起来真难。现在去管这事并不明智。可以说转眼,两边又得怼起来,但这事能不管吗?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这样的案子,绝对不是一桩。自己只要定一件案子,只要传出去,就能无形中救很多条命。
这位知府对这样的案子快刀斩乱麻,他怕牵扯的深了,以故意杀人案将那姑娘的夫家有关人员暂时收押了。至于其他的,暂时没问。
杀人者肯定不对,就是宫里也有慎刑司,宫里若有哪个妃嫔敢私下对宫人用刑,那被发现了,也是够喝一壶的。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了。
下面的人禀报知府说关押的人员在里面喊冤,说这是对方通奸在先,家丑不可外扬,实属情有可原。
说到底,是不想被判死刑。
知府直接道:“人关着,看押的人离远点。多听没好处!”
他不想惹麻烦。要不然朝中两派的人都盯着他,这他哪里受得了呀。
果然,案子还没审呢,就有一个自称是原告的男人来了,知府以为是催案子的,结果不是。这人是读过书的童生,言称她家的女儿确实玷污了家立的门楣,有背妇得,便是夫家不处置,他也要处置的。
饶是见过的事多了,这位知府也为惊了一跳。
这人还嚷着,他不告了。他是一家之主,这个案子他不告了。
这个反应,怎么处置?
杀人案啊,他当然不能不管。但原告的爹说了,这是家事。朝廷管不着。
“我是她爹,她敢不听话,便告她一个忤逆不孝。”
知府皱眉,“出嫁从夫,夫嫁从子。她无夫无子,无需听从任何人。你且回吧,本官自有处置。”把人给撵出去了。
然后叫人去查,看看从接手案子到如今,可有人去过那人的家里。要不然,这人的胆子也太肥了。便是这么想的,知道皇太后主动管了,也不该过来说这么一番话呀!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的时候,确实有人看见有一黑衣男子进入这个老童生的家里。几时出来的倒是没注意,不过确实是一张生面孔,无人见过。
那这件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对外不急着开审,只递了折子给皇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他倒是想直接求见老圣人,但这不是犯忌讳吗?
乾隆把折子看了一遍,慢慢合上,心里却骂这知府愚蠢。
折子递上来,我能说谁对?我只能说支持妇人改嫁。要不然呢?太|宗皇帝后宫本身就有寡妇,那时候满人也不忌讳这个事呀。连孝庄老祖宗跟摄政王也有需要不能说的事。世祖皇帝的董鄂妃还是弟媳呢。这又怎么说?我能说我家先人的不对吗?
可这一站在这边,下面的反弹必然大。
他叫了一个一直埋着头的侍卫,“去查查这个老童生,看去拜访他的人是谁。”
这人居心叵测呀。在查出来之前,这个折子留中不发。
乾隆没查出来,但是德海却查出来了,回来奏报说:“……那人是江南来考试的一个秀才,跟朝中倒是没多少瓜葛。”
林雨桐皱眉,那么此人会不会跟那些天地会啊,白莲教的有瓜葛?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搅乱的局势是想获利,他们付出的代价却小,那便是躲在暗处煽风点火便是了。
当然了,现在没有丝毫的证据。
正说着了,纪昀求见。因为这两日收到的稿子,都是关于这个案子的。
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动私刑肯定不对,但是否因为此女行为不检点,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呢?如果这样,量刑是否该有所考量。
而有的认为,这其实是个节妇。她是因为不肯夫家发嫁,这逃出去的。在此事发生之前三年,没有不好的地方。所以,夫家不仅有杀人嫌疑,还有逼迫节妇的嫌疑。
林雨桐皱眉,节妇?
这个事林雨桐先不能挑,她得换个角度。她是太后,母仪天下,得心怀悲悯。因此,她的角度就是从哪个老童生身上起的。林雨桐就在文章把这个案子的前后都介绍了一遍,然后再说这个老童生,说此人枉为读书人。为何呢?圣人说了呀,爱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存半点仁爱之心,还能指望你去仁爱谁?若是这样的人去做官,那岂能将一方百姓交给你吗?将百姓交给你,那岂不是如同将牛羊交给豺狼牧守。
在最后她引用了一首诗:食禄乘轩着锦袍,岂知民瘼半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好些站出来想说话的官员,在看了这首诗之后,不管说话了。
尤其是之前那个叫嚣的最凶的御史,他三个女儿,嫁出去过的都不好。第一个嫁给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结亲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但是当年人家的爹帮过他,他为了报恩,把长女嫁给对方了。第二个是女儿嫁出去给人做填房的,明知道对方死了两任老婆了,还把女儿嫁给对方,只因这人是上司的亲兄弟,而上司对他有提拔之恩。第三个女儿是喝醉了跟人订下的亲事,远嫁甘肃了。那人儿子他没见过,娶亲的当天才知道姑爷是个瘸子。
他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皇太后没说别的,只说仁爱之心。对自己的子女都没有仁爱之心,那这不是财狼一般的官员是什么?真要叫人提起来,这是要把仕途断了的。
和敬暗暗叫好,觉得又从皇祖母身上学会一招。皇祖母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定不对,但却强调了一点,那便是仁爱。爱其子女进而爱人爱治下的子民。
爱治下的子民这个先不说,只说仁爱子女。仁爱子女除教其做人,为其长远计之外,还得尊重对方的所思所想。这已经是在婚姻上给很多姑娘争取了一点权力了。
她将其拿起来看,看了又放下。就朝外喊:“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
“备车,去富察家。”
傅恒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和敬来过了。他皱眉问夫人瓜尔佳氏,“公主来做什么?”
瓜尔佳氏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还不是为了那一句‘牛羊付与豺狼牧’,提醒富察家,也该有仁爱子女之心。”
傅恒一愣,“家里几房,可是谁家出事了?”
自己就瓜尔佳氏一个妻子,他们夫妻关系一项和顺。两人要儿有儿,要女有女,富贵荣华一样不缺。其他几房也都还不错。怎么就专门提醒这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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