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君嘴角略微一努,眼神示意大家都出去,绫儿扳着门框滚着眼泪,喜儿扶着她的肩拉着她出了门。
宛君缓缓走到门首,回头深深的看了影怜一眼,轻声道:
“妹妹,我就在外头!”
放下梅花门后的霜色纱帐,宛君怅然看着长案上的森森笔墨和几部古书,良久才缓缓坐下,手肘撑在案上,眼睛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湖面。
湖水静无波,碧空无纤尘,绿柳风中舞,竹树静无声。
湖边亭台水榭,庐舍俨然。
这是白龙潭,松江一等胜地。
这里曾有过愤怒的民众烧毁董玄宰的府邸,也曾有过风尘女子葬身湖底……
转眼却是湖山依旧、岁月静好!
影怜坐在镜台前,掀开镜袱看着镜子里那个萧萧落落的自己:
鬓发散乱,脸颊微肿,嘴角破了一点,舔一舔有轻微的刺痛,泪水不停的冒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在衣衫上!
湿润了松竹梅岁寒三友的暗花纹!
影怜对着镜里笑一笑,悲伤委屈的脸,也着实好笑!
李廷皓抖抖嗖嗖努力的思索着,但凡他略动一动,身旁的大汉便要哼一声!对面原是窗户,却被那大汉关上了什么也瞧不见!身后的船舱里,一直有人走来走去,他也不敢回头看,只知道这船在动,也许……真的到湖心了!
这白龙潭湖面足有五百里宽广,他们真的敢杀了自己像沉铁牛一样沉在湖底?
李廷皓不禁想起家里杀猪的情景:屠子仆役们用一根长铁钩深深勾进猪的脖颈里,让猪吃痛不敢狠命挣脱,屠子呼喝,仆役大笑,猪却只能哀嚎着一路被拖进屠宰房……
李廷皓猛然觉得后颈一阵凉意,禁不住打个哆嗦!
他越发的恐惧,但也知道若不写得事无巨细,今儿这门决计是出不了了……
一开始不知何处着笔,然搜寻记忆色色写来,竟越发的流畅,三尺斗方大小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写完了吗?”
这不是宛君夫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明显更稚嫩,没有宛君声音的柔滑,明显带着一股稚嫩的杀伐之气!
李廷皓头也不敢抬,只瑟瑟缩缩道:“是!”把一张纸举过头顶,一被拿走,他立即放下了手在桌上,眼睛努力的找角度往后觑,却一无所获,还挣得脸生疼。
影怜拿过他的自白书,看了一遍递与旁边的宛君。
宛君看到上面将昨日夜间何处吃饭、何处饮酒、宿于何处一一列举,连吃了什么菜,喝了多少酒都写了——有的地方含糊了点,便特别注明了——便道:
“可有疏漏,你再细想想!”
李廷皓道:“没……没有了!”
影怜冷冷道:“再抄两份!”
待都抄完了,宛君忽道:
“两位相公做了见证,这是李公子他自己亲自写了画押的,也请两位盖了印,不要外道才好!”
李廷皓胆战心惊,随即心里活泛起来:应该不会再被打了!
那个稚嫩清亮的女声又在身后响起,呵,真好听!
“你转过身来!”
李廷皓如蒙大赦一般转身,看着地,不敢抬头,却听对面那声音道:“抬起头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双穿着粉底白绫绣花鞋的脚儿,啊,比自家那悍妇的脚可小了好多!咦,脚面上却是黑缯深衣衣缘,可里面还露出莹白纱裙的裙角,再往上看,真是一个头戴幅巾身着朱子深衣的姑娘!
这副天然无饰的文人打扮,倒像个清俊的公子,别有风度。
这是……影怜?
方才醉眼朦胧没有细看,此刻却见圆月般的脸儿红肿着,水杏般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儒服幅巾,凛然不可侵犯!
那脸上,必是方才自己打的啊!
“姑娘,李廷皓冒犯了,给姑娘赔罪!”
李廷皓坐得久了,站起身时脚却是酸麻,站也没站稳,不停的打躬作揖!
影怜冷淡的看着面前的人,圆滚滚的身体将青水纬罗直身撑得无比广大,下半截却忽然空荡,恰似农田里鼓着肚子却只有一根木腿儿的稻草人,头上的网巾也破了,发髻歪斜散着,脸肿得青紫透亮,眼睛深陷在那青紫里,透出一丝焦灼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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