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的表现太明显,陆慎析从她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有点无措,浓眉蹙了起来,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注视。
段净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沉思了好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启齿,神色凝重。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边瞳仁,眸光深邃,最后沉淀为一片无垠的墨色。
良久,他才对上她的视线,脸部线条微沉,眼底寂黑无边:“段净夕,我们现在还小,你只是一时迷惑。”
段净夕听懂了他的意思,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丈高的悬崖边,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往后则根本无路可退。
在那些徘徊的日子里,她曾想过,也许她对他而言多少跟别人不同。
然而事实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从悬崖坠落的感觉,大抵也不过如此。
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说。
一旦说出口,就彻底没有了退路,会失去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尊心。
可是到底是自尊心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如果她以后都不能见到他了,留着这样的自尊心又有何用。
心底另一个声音越来越响:说吧。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她听到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自在。”
段净夕向来都不喜欢把心事暴露给别人,然而骄傲的自尊心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陆慎析微微一怔,幽沉的眸子里掠过了许多种情绪,隔了一会才开口:“你只是喜欢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种感觉。”
风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送入耳朵。
这一年来,段净夕都很想知道陆慎析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而现在,他给了她一个答案。
他说得也对——很多时候,段净夕都试图在他身上寻找相同点。
他似乎总是可以看透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她宝贵的自尊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忍不住想,当一个冷血的人喜欢上一个无情的人,其下场就是冷血无情。
段净夕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沉静如水的脸庞,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如同冬日的河水在急剧冰冻。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却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反而让她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
陆慎析没有正视她,只是望着马路两侧蓊郁的树木,侧脸线条冷肃,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段净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也许是没了后路,她的心里反而没有刚才那么难受,只是任由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之前他似乎是为了避免她的尴尬,一直避开她的视线,这会又将视线移回她脸上,两道目光黝黑深沉。
段净夕逐渐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找出哪怕一点不舍。
这双眸子她从来没有读懂过。
这一刻依然如此,她仍旧看不懂其中的情绪。
她力持镇定,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保重。希望你到了新的地方过得开心。”
陆慎析长久地凝视她,瞳仁里散出一片无边的沉寂:“谢谢。”
他举目望了一眼对侧的街道才又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深深地停驻在她脸上:“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
从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初次见面,到如今,六年的光阴辗转而过,最终在高一这一年夏天画上了句号。
无数共同的回忆,最终浓缩为简单的四个字。
段净夕点点头,转过身,没有丝毫停滞,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小区。
回到房间,从窗户望出去,黄昏的感觉已经开始在城市扎根。
过了今天,他就会前往另一座城市生活。
他素来温和淡定,刚才却一直躲避她的目光。所有的话都是她说的。
段净夕怔怔地看着书桌上的闹钟,一时有些茫然。
思绪飘渺无依,脑海里掠过了很多片断。
那时她问他名字的来由,他说以前不姓陆,他妈妈离婚后才改成这个姓。
他们去看画展时,她问他为什么认得出保时捷的跑车,他的回答是“以前坐过”。
……
段净夕的大脑从没像现在这样高速思考过。
他在夜晚的街道替她挡住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用自行车送她回家。
他曾给过她温暖。
尽管有一部分她过了许久才恍然醒悟。
黄昏早已降临,整个小区的建筑披了一层淡淡的余晖。
段净夕猛地从书桌前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钥匙锁好门就急匆匆下楼,跑向对面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