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瞧着来报的魂魄熙熙攘攘,又瞧鬼差们个个殚精竭力,形容枯槁,十分心疼,便请聂孤渊与和王先在远处驻足,自己上前拢过一名鬼差,关切道:“你这差事一日换班三轮,此番丑时,也不过换值一个多时辰,怎瞧着如此疲态?”
那鬼差原本眼洞就黑,身体惫累,眼神瞧着便更加空虚无底,双颊深陷,面容干瘪,乍看同张皲皱的人皮裹着颅骨没甚两样,而他身下还团着股萦萦黑气,那气体将他一双腿完整的包覆起来,徐徐上移。
鬼差甫一启齿,崔珏被呛的连退几步,那是一股恶臭,像死尸腐了数日,又掺杂着许多污秽,冲的崔珏头晕目眩,胃腹腾腾。
鬼差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已连值数日,有小半月没休息了。”
崔珏一惊,却也记着捂紧口鼻,询问道:“怎会这样,你等差使不是在编最多的么?”环顾了一圈关外萦绕的魂魄,续道:“既是近年死者剧增,你们这人手,也非替换不过来啊——”
鬼差苦兮兮的摇一摇头,叹道:“崔大人久居堂内,掌的是纸笔上的活计,哪知小的这些跑腿子的兵卒生存艰险,”他并不知和王在远处观望,只将身子朝崔珏近了近:“崔大人不知和王年初始造的鬼蜮楼吗?”
崔珏不自觉的向后趔了趔:“怎能不知,酆都城中此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鬼差冷然一笑,再道:“那大人可知,替王爷造楼的都是些什么人?”
崔珏天真的:“自然是城中匠人——有几位当头的手艺人还是本官旧识。”
鬼差摇了摇头:“大人知其外,不知其内——”默了一瞬,方道:“酆都城内,乃至整个九幽,精壮能干的兵士皆被调往造楼,只我等没甚本事的小卒,才可留下当值。”
崔珏复天真的:“自古兵士被调往建楼修路,不胜枚举,此事也不值大惊小怪。”
鬼差有气无力的再看了崔珏一眼,道:“被和王选中建楼的兵士,皆有去无回,大人也是见怪不怪?”
崔珏张了张嘴,噎住了。
鬼差深吸一口气,低头瞧着自己身下的那团黑气,此番已经绕至腰间,他一双手形似枯枝,探入黑气中抓了抓,抓了个空,抽出来,再抓了抓,如此反复几回,看的崔珏不知所云,正欲发问,方歇下来朝着崔珏一躬,似用尽力气,起身时已有些摇摇欲坠,待站稳了,才一字一顿的,道:“小的自知时辰不长,此间每一字句,都是肺腑。大人若有心,可暗查有关和王造楼种种,若无心,小的也勉强不得,这酆都城本是他一手遮天,城阙命数深浅本非我等可以撼动——”再一躬身作揖:“小的只求大人能顾念今日一面之缘,得空将我城郊瞎眼的老娘送去投胎,我娘入地府不久,又不能视,没人接引,怕是到魂灭都摸不到投胎的路。”
崔珏点头称是,一口答应,然正想多问几句,却见那鬼差腰间的黑气,兀然腾上来将他囫囵罩住,团团黑雾中,鬼差动弹不得,只余一双空洞的眼越来越深,越来越远,崔珏试图施法趋雾不得,只眼睁睁瞧着那黑气最后将鬼差整个吞下,然后绕成一缕细烟消失不见。
崔珏只觉神内一阵嗡鸣,本想转身问问其他鬼差这团黑气何故,回首间,却蓦然瞧见在场的七八鬼差皆被黑气环绕,只与那方才被吞噬的鬼差不同,剩下的这些鬼差皆面无表情,举止迟钝,仿若傀儡。
崔珏背脊一阵瘆冷,还未回神,又见那数丈长的名录上载的人名,忽然从册上分解飞出,黑色的字如同虫豸般盘旋去鬼门关外,他施法去挡,身体却被空白的名册缠至动弹不得,眼见关外的魂魄蓦然汹涌,直朝着关内冲进来,自他头顶越过一束白光,扯出万丈白芒,瞬时将盘旋的人名卷入其内,成千上万的魂魄没了名头,重新被逼回关外。
崔珏长吁一口气,回头瞧见聂孤渊负手立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