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盛庸开口道:“李先生好文才。先生写的那文章,不仅对夷族人管用、夷人群起而攻张辅军,对咱们自己人也很管用。今日我叫人在四城念出来,号令将士保家安民,守卫云南家乡,将士的士气亦为之一振,皆用命守城。”
盛庸稍作停顿,赞道:“此文言简意赅、言辞慷慨,发乎肺腑。世人确多有乡土之情,闻之肃然。”
不料李先生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写的文当然不是发乎肺腑,若要写真性情,我得写憎恨家乡。”
盛庸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应。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我虽在巫山相处数载,有些事我也从未说过……我年幼丧父,儿时也不合群,很受了一些乡邻与私塾同伴欺凌。”
盛庸有点尴尬,但李先生开了口便继续说道:“当年我科场顺利,但过的日子却是一路坎坷,有好些事至今仍不能释怀。不过圣贤经书确能教化人心,我做官之后,便不再计较那些憎恨与厌恶了……”
李先生神情复杂道:“彼时我认为治国者的政|见,若会让生灵涂炭,则有悖圣人教诲。
故当年建文君削藩,我在朝里便极力反对逼迫燕王太甚、试图避免大战,以免天下百姓遭殃。我问过黄子澄,是否明白兵祸是怎么回事?”
李先生冷笑了一下,冷意中带着自嘲,“可是,后来京师城陷之后,直隶各地还有几个官民,记得我的好心?彼时我听说,很多乡民在四处找我,因有悬赏!无论我为他们做了甚么,下场也不过是身败名裂罢了。”
李先生看了盛庸一眼,“世人从众,只要循序善教,趋者众矣,则可为我所用。”
盛庸好一阵子沉默不语,后来终于开口道:“即是与人相处数载,亦不尽然能相知。”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地间却还要一小会儿、才能完全黑下来。
顾成骑着马,久久观望着昆明城的城墙。此时炮声已经停息、攻城的人马也撤回来了,那黑影幢幢的城池,渐渐恢复了寂寥。
已过七十七岁的顾成,头发胡须白了大半,只剩下零星一些灰黑的毛发,才让他没有鹤发童颜的模样。
他的眉头皱着,整张脸的皱纹便更加触目惊心。一个问题在他的心里萦绕不去:究竟何时才能攻下昆明城?
今日中军收到了贵州都司那边的确切消息,汉王军已从重庆府出发南下,走渝播间要道,必定是要向贵州城进军!渝播间要道是一条大路官道,路程约八百里,汉王军甚么时候能抵达贵州?半个月、或二十天?
部将似乎看出了顾成的心思,在旁边沉声道:“这昆明城便如一块硬石头,咱们可否回军贵州,与吴高军一道、东西夹击叛军?”
顾成看了部将一眼,说道,“李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若决战能在贵州打,咱们尽可能集中最多的兵力在一处,此方略想来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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