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料峭的春寒里整个怡王府又弥散开来，我原以为新春的那一场婚仪可以给我沾起来些许喜气，但是当夜里玉楼那里的丫头匆匆来报，说弘昑得了恶疾。
原本就没怎么睡好，这样一听更像是闷雷在我头顶一炸开来，允祥起身拿起大氅就跟着人去那边了，我也忙拾掇着，穿上氅衣戴好风帽，往玉楼房里去。
崔茂时带了刘胜芳早早就在那里了，弘昑被一堆人围着，我挤也挤不进去，焦急地站在廊下，外头簌簌下着雪珠子，砸在青石地板上，砸在干枯的树枝上，沙沙地作响，令人心烦意乱。
这样的心烦意乱持续了三天，我们几乎整宿整宿不睡觉，一股紧张在这个不大而又陌生的院子里漫散开来，中药的味道，奴才的低语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我只希望不要，命运已经带走了太多太多人，一次一次的切肤之痛让我无比害怕失去，我实在承受不起了。
在第三天的薄暮，我立在廊下，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哭，紧接着虚掩的门豁然打开，崔茂时带着刘胜芳出来，我看见他混浊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泪。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向我作揖，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夕阳的斜晖走出了院子。
我只觉得他精疲力竭，步履蹒跚。
弘昑走了之后，玉楼整个人都恍惚了，珀钗陪着玉楼坐着，时常带着永宣去逗她笑，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我曾悄悄透过窗子看见她身边放着弘昑从襁褓到年幼时的用过的东西，她就呆呆地看着，从前如泉水般灵动的眼睛如同一汪干涸的死水，无论珀钗怎么劝，也掀不起波澜。
我们这几个人走到现在，竟然也被磨成了这样。
近来给我请平安脉的都是刘胜芳，我依旧和他软磨硬泡，不让他给我把脉，我觉得纳闷，于是问他：“崔先生呢？”
刘胜芳迅速低下头，强装镇定，我看见他在轻微地颤抖，心里的不安与怀疑被无限放大，他就算再不肯说我也要问出来，我声音大了些，伴着沙哑的嗓音，似乎带了几分岁月撇捺下余留的苍凉，我瞪大了眼睛，身子从榻上立起来，逼视着他，问他：“崔茂时呢？”
“崔先生……先生……”他竟哽咽不能语。
他越这样我心底的答案便越发呼之欲出，就像极力想要说话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像一个人默默在身后多年，你觉察不到他的存在，因为早已习以为常，但是一旦你一回头，发现在茫茫的夜色里已经看不见那个人了，忽然黑夜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路还这么长，这么长。
“崔先生……他前几日……病故了!”
我觉得脑海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崔茂时的样子忽然十分明晰，他白花花的胡子，他在弘暾跟前颤抖着的话音，还有在弘昑没了的那天，伴着金色的阳光他佝偻下去的身影和混浊的双眼。
忽然又一种苦涩，或者化成了一滴冰凉的泪水，伴着铺天盖地的轰鸣，我不知道什么叫医道，或者医德，但是只要一提起医生这两个，我可能会立马下意识地，想起崔茂时。
我重重摔坐在榻上。
我越来越喜欢去看戏，有时带着老三媳妇，有时带着干珠尔，但是最频繁的是带着弘晈，我想让他知道，却又不知道他究底会不会知道。
我最常看的，是《南柯梦》，戏子水袖轻扬，歌喉婉转，一曲大梦悠然落幕，似乎落幕的，也是我的人生。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今天，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淳于公子的一场梦，还是真真切切不可逆转的事实？
我总会坐在那里，戏唱完了还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直到弘晈轻声提醒我不早了，我才马马虎虎擦一擦眼角，似乎没有泪水，被他搀扶着回王府，坐在灯下，等着那个归家的人。
还有他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和偶尔夜间的低烧。
我知道，我无比被动而清晰地知道，我的未来，我们的前方，就是风雨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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