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十二月，雍正下了旨意，加封云梨为和硕和惠公主，下嫁喀尔喀博尔济锦氏多尔济塞布腾。
他怒冲冲地走进来，惊得那烛都动了几分，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针线剪子，狠狠撂在桌子上，对着我便大吼：“你又是要作什么？几更了你还不歇？你是要比我还累么？看顾看顾自己身子！”
我巴眼看着他，将手中的荷包递到他跟前，他一怔，遂复过来看了我一眼，夺手拿了过去，紧攒的眉头倏忽松开，只剩下突出的颧骨与干削的下颚。
竟没发现他瘦成这样。
从前的翩翩少年也最终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鬓边秋草生。
烛光洒在荷包上，月亮我还没绣完宝蓝色的底料，用极小的珍珠攒成梨蕊，用玉片以饰花瓣，近年哭得多了，眼睛该没有从前那样好。可随着我每一次呼吸岁月仍在带走我们，所以我得抓紧，趁我还有时间。
我从前对云梨说过，无论在哪儿，你看见月亮就是看见了阿玛和额捏。
如今她即将远赴一场我无法阻止的行程，我惟愿我和我的心意便如月光，千里伴她行。
即使她心存芥蒂，她恨我。这却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生母惟一能做的事情了。
因为下一次，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靠在门边，笑着等她回来。
我们每分每秒都在有限的使用我们为数不多的时间。
并且越来越少。
他望了我一眼，终究叹了口气，提起袍子在我身边坐下，中庭月色正清明，他却凝望我良久，道：“做了多久了？”
我笑笑，低声道：“有两日了，今夜总算可以将它做完，明日，我想亲自给她。”
“好，你做吧，我守着你。”
“你去睡吧，我中午有觉的。”我就知道他定然没睡什么，明日还要劳顿。自从看见陵寝的图纸之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分外清醒，当然，从最开始剧烈的心疼到后来慢慢习惯，虽然每一天仍然像走在刀尖上，我们彼此默契地手挽着手，一步步走向终结。
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逐渐被迫着学会习惯，时间和伦理纲常是最好的助手，身份让你一次次明白自己不能放纵，太阳一日日升起提点着你应当肩负起应有的责任。于是当我回首往事，我会发现，所有所有的在岁月洪流中彳亍行走的我们，原来本没有是可以憎恨的。有的心有执念，反抗这个世界，而我们得以保全，不过是因为我们学会了习惯，学会了将痛苦往肚子里藏，走成《清史稿》里的单薄几字，无人问津。
他出乎意料地固执，像个老顽童：“我也有的。”
“放屁，你怕是睡着看文书的。”
一席话惹得他笑了出来，伴着略微的咳嗽，我敛眉故作嗔怪地看着他，道：“王爷，你又忘了吃药。”
“咳咳……不妨事……”他抚着胸口，极力摆摆手，将大氅扯过来盖在身上，又挪了挪熏笼，就靠在熏笼边上，为了让我放心，他枕着软枕，说：“我在这儿睡好吧，你快，快，再不然天就亮了。”
我便加紧了手里的活，手浸在寒风里冷涩涩的，伴着北风呼号，梨花逐渐成型，我时常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于是再次拾起针线，又绣了起来。
我揉了揉自己胀痛的眼，这个世界在我眼里又灰暗了一分，等我咬断线，放好针时，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这个冬日清冷干冽的早晨，天空泛着雪青色，与我刚送走云镜给眉似的那天，很有些像。
眼前人从青年渐老，儿女渐长，甚至远去，我看着手里的荷包，月下梨花，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断续的片段，想着，此生居然也就这样。
爱与恨，如梦一场。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来了，我瞧着天色，道：“你尽可再眠一会儿。”
“惯起来早了，此刻也睡不着。”他揉了揉太阳穴，窸窸窣窣起身，探头去看那将明的天色，他一会儿说：“你也歇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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