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到体顺堂，就看见皇后站在外头，我忙请安了，拟棠拉过我的手，绿汀掀开帘子，觉得里头比外头要暖和许多。拟棠道：“她正在里头梳妆，待会子皇上回过来，你们……去看看她吧。”她说罢便别过头，轻轻咳嗽了几下，绿汀忙为她加上一件氅衣，松松披在外头，我记得她手冷得发凉，于是道：“年节下，嫂子别费神了反倒伤了身子。”
她点点头，抿出一丝笑：“老毛病了，一到冬天便劳动不得，三番五次请太医，倒嫌麻烦。何况这养心殿里头，前头议的是军国大事，总不该为了我一介妇人动辄惊动。”
“嫂子就是太好了。”我半晌，说出这么一句。
她已经歪在炕上了，戴上额勒，一面不住对我挥手，示意我进去。
我踌躇了会子，才掀开帘子进去。
嬷嬷正在替她梳妆，长长的头发如上好的缎面，乌黑发亮，见我来了，嬷嬷正欲行礼，我却挥了挥手，示意她将梳子给我，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发。
她不吭声，任凭我将她的发梳顺，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转头，等我将梳子搁在妆台上的时候，她才忽然发了话：“已经不要我了，还来做什么？”
我感觉心里一阵儿钝痛，滴出暗红的血珠子，我勉强稳住声音，走到她的身侧，看见她面容的时候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清冷刚毅的嘴角，似乎轻易划清了我们的界限。
我按住她的手，拿出那一个香囊，放在她的手间，我极力控制着自己，长吸一口气，道:“云梨，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恨我或者厌恶我，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千言万语似乎都有一些生疏与悲凉，我接着道：“你也许不认我这个额捏，但是我和你叔王都希望你幸福，快乐。这是我们的惟一希望。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你收下。”
她携带着巨大的震惊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含泪，她复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香囊，抚上梨花纹样，我就立在一旁，看着她，想把她的模样印在脑子里，她的下巴很像允祥，都是尖尖的下巴。我还记得我抱着她在怀里，还记得她在月色下吹箫，吹的《定风波》。
还记得她决绝的影。
她忽然发话了，边说话泪水便不停地掉：“那为什么你不见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管不念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还要给我这个？！”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是一个她埋了多少年的心结，她把自己困在里面，不让自己逃脱，我也有错，我怕看见她带着质问与恨意的双眼，所以在刚送走她的那一短时间内，我都不敢去见她。
心绪涌动，半晌，我才叹了口气，道：“有一些事情，你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和硕公主，在我心里你还是额捏的云梨。”
“额捏！”她忽然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她，她泪水肆意地落下，我仰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在她面前哽咽，却还是控制不住低泣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又回来了，真好，我的孩子，云梨。
你知不知道额捏有多想你，额捏做梦都在梦见你。
我回顾那一个个梦见她的日子，回顾着每一次遥遥看见她的瞬间，回顾着嘱咐弘历要给她送糕点，回顾着告诉皇后她每一季的习惯和毛病……
可是惟有抱住她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女儿，才感觉到过去时光居然那么好，她在我膝下的时候，那个时候，云镜还在，弘暾还在，很多很多我们很珍视的人，也都还在。
我替她擦去眼泪，蹲下身，捧着她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抿唇，道：“你阿玛给你在京城置了宅子，你可以过些日子回来住。阿玛和额捏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就是希望你快乐。这些年，阿玛和额捏做的太少了，额捏知道你苦，可是额捏没有办法，如果可以，额捏真的希望可以替你们受了所有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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