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们总是想着，哪怕黑夜再漫长，我们点起火把一直走啊一直走，总会看见曙光。以前觉得，雍正元年来了就好了，我们会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守着儿女，去看江南。
但是，生活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在残忍而明确地告诉我们一个现实，那就是，黑夜的尽头，似乎还是一片黑夜，一片荒凉。
“你是说廉王福晋被贬回外家？”我正拿着调羹喝粥，那粥有些烫嘴，冷不防听见允祥说，一口粥在口里没来得及吞下，烫着了舌头，便囫囵往下咽，从食道一路往下，都有不适的烧灼的感觉。
他看着我极为难受的表情，表示很不认同，夺过我手里的调羹撂下，递过帕子到我手上，“便下成这样？我没在跟前，是皇兄召了诚亲王，锡宝和满都护，都那图几个面谕的。三哥跟我说了这么一遭我才知道。他这是瞒着我呢。”
“皇上也会瞒着你么？你们哥俩，什么话不能说？”我瞪大眼睛，很好奇。
他苦笑着摇摇头，见我不吃了，于是吩咐撤掉早膳，将屋子里的人都遣出去了，才起身来慢悠悠在屋子里踱步。
“他素来知道我，这回是明摆着架势不告诉我。四哥他……我原以为平静了几年，总归恩怨就这样消散了，没想到……呵呵，这才开始呢。”
“什么意思？”我心忽然漏了一拍，“什么还才开始？”
他显得很烦闷，步子又加快了些，他忽然像拿定了主意，一握手回头对着我说：“你千万去八嫂那里一道，今儿下午就去！你多少去瞧瞧去，你必须去瞧瞧去。”
我被他绕得云里雾里，“我从前和容澜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去，就算我是一片好心，她也会认为我是去说风凉话，兔死狐悲的。”
“你得去。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我不能不理会，我决不能不理会……”他嘟囔着说着，紧皱着眉头。
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煎熬火烧，心里再理会不起一点点挣扎着不想卷进去的波澜，我顺从地想，也好，那就去一下吧，就去一次吧，正好，良妃还对我有嘱托。
一个白玉小圆盒，上面雕了一朵木芙蓉。虽然薄荷膏早已用完，却还是留着一丝薄荷清苦的香气，我摩挲又摩挲，伴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总是容易将人勾起往事里。哪一个场景似乎格外有魔力，安静到凄凉，仿佛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不多时到了廉王府，彼时夕阳西下，飞翘的屋檐上划破着余下的金光，在一片贵气中傲然自立，与它的主人一般，睥睨世人。
廉王府的牌局还没有散，摆了桌子在露天的院子里，廉亲王妃正不规矩地坐着，翘起一腿，她纵声大笑，笑得眉斜飞入鬓，眼睛将要眯成一条线，腕上的银钏统共三个，随着手的挥动发出似铁马一般啷当的响声。就连钿子上垂下来的珠翠，都在金色的阳光下凛然闪着明灭的光。
明明我们都被拘谨地不复从前，她却依然肆意纵怀，留在时光的剪影里不愿意老去。
顿时我有些羡慕她。
“廉王妃。”我走近了几步，牌桌上另外几个人瞧见我，都纷纷起来见礼，唯有容澜依旧坐着，嘴角渐渐勾勒出一丝冷笑，她不耐地挥挥手，那些人便一窝蜂散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唯有我和她，静静立在夕阳下。
半晌，她“啧”了一声，将眼前的牌推倒，发出废墟一般的颓圮声。她无聊地搬弄着腕上的银钏儿，道：“我受不起怡王妃这么叫，鬼知道这名号还能有多久，我也不愿受这鬼东西。”
我找了位子坐下，不愿意看她，看着廊庑下养着一笼子的鹦鹉，鹦鹉啄着自个儿洁白细密的羽毛，我仔细看了许久，才发觉它想要扑棱扑棱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我偏过头：“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将你贬回外家。想必廉亲王此时已经得了折子了。”
她不可思议地霍然站起，指着我的额头便喝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怡王妃你就可以如何如何，论身份你阿玛不过是个尚书！”她骄傲地抬起脸颊，棱角分明，别有犀利：“和硕额驸是我阿玛，安亲王是我郭罗玛法！兆佳马尔汉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