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激动,仿佛此刻一切争执,皆是事实。
顾星朗心中哀痛,终是表露出来,“晚苓,我自五岁起由你父亲亲授课业,与你相伴的时间,可说是比三哥都长。在你心里,我便是一个会为皇位设计父兄、甚至取他们性命的人吗?”
纪晚苓看着他,十五年过去了,他除了身量越来越高、五官比小时候更加深邃、且近年来愈发有了帝王气以外,似乎并没有改变。
她神情黯淡下来,幽幽道:
“星朗,我不是霁都城大街上随便一名无知妇人,听到别人说什么,便一股脑儿信了去。我是纪桓的女儿,虽不比惢姬大人博学,到底受父亲教导多年,深知这漫长历史里,太多的处心积虑为皇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你们这些出身皇室的天之骄子,自幼离至高无上的权势太近,若再是天资出众,免不了要对那个位子生出渴望。”
她的语气变淡,淡得像是空旷殿内的回音,
“你自幼擅读书,学东西极快,几乎过目不忘;十岁时,已经显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筹谋本事,连我祖父都说,你是大祁皇室近百年来少有的谋者,论谋略,几位先君都不及你。若不是青川尚武,磊哥哥年长又确实出色,这太子之位,便该轮到你。”
她退后两步,与他隔出一段距离,虽然只有两步,在他眼里,却像隔着一片星海,
“我或许真的很了解你。但在这件事上,我终究是疑了你。并且一年又一年,这疑心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真切。”
“所以你让老师请旨,入宫来我身边,就只是为了,要查三哥的死因。”
“我进宫那日便告诉过你。是你一直不肯信。”她看着他,目光渺远,仿佛也隔着很长的距离,
“父亲常跟我说,这世上没有绝无破绽的谋划,若真的是你,我待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觅得痕迹。”
明知如此,听得她再次冷声讲出来,他仍是胸口一窒。
“若当真是朕,你打算如何,杀了朕为他报仇?”十几年少时情谊,以及倾心,私下里他很少对她自称朕。
纪晚苓怔了怔,像是从未思考过这此题。漱瞑殿内烛火已经燃至尾声,放眼望去,每座烛台都淌着鲜红的、凝固的泪。半晌,他听到她开口轻声道:
“你是一位明君,甚至可能成为青川历史上最好的君王之一。我不会也不能杀你。但我会让你难过、懊悔,抱憾终身。”
她语毕便转了身,出得殿门,外间正淅沥沥下着雨。蘅儿快步上前扶了她,感到她手臂微微在抖,抬眼一看,那张端美的脸庞也有些发白。她看一眼涤砚,对方苦笑,微微摇头。一时她也不知道还能如何,便撑起伞,小心护送纪晚苓上了提前备好的辇轿。
阮雪音人在月华台上,手里轻轻转着她那柄墨色长管。她没有起身,仍以最习惯的姿势斜倚在软塌上,目光落在极远处细雨中那顶辇轿上。
漱瞑殿不在皇宫的中心圈内,具象点说处于第二环,但以月华台的位置与高度,要看这样距离内的一座辇轿还是不难的。至少,能看出那个移动的黑点是一座辇轿,也能看出上辇的是一名宫装女子。
那当然便是瑜夫人。五月初四,战封太子忌日,自景弘元年,便由顾星朗亲自立了于漱瞑殿焚香祝祷的规矩。白日里各位皇室亲眷分批前来,到夜间,便只顾星朗独自在里面呆着,直至去年纪晚苓入宫,才开始伴驾。
于情于理于所有,都只她有资格伴这个驾吧。阮雪音看一眼头顶的天空,极厚的云层乌泱泱压下来,似乎更凌厉的一场雨就要袭来。
“这才五月初,便好似盛夏暴雨的天气,当真是奇怪。”云玺盯着天上云层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道:“夫人,今夜应该是看不见星星了,奴婢去传辇轿,咱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