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讥诮道:“宫廷之于我,如风过耳,先生口中的辅佐,能胜此任的人不在少数。再者……临江王推迟婚期在前,赐我寺庙修行在后,先生认为,我当以何身份翊助于她。”
他目光闪烁,懒于再言。
韩康笑道:“据在下所知,公子为人磊落直率,应允别人之事,定会善始善终。”
兰重益忍不住笑,声音却冷冷的,“我确实应过窦王师,但要我辅佐她那样不听话的国君,兰某怕是有心无力。”
韩康愣了下,不疾不徐道:“在下听说古时宋玉作赋,言论登徒子乃好色之徒。那登徒子是否好色,宋玉是否不为美色所动,登徒子心中有数,宋玉心中也有数。在下敢问,国君为人如何,公子心里是否有数?”
烛光摇曳,映在兰重益的眸子里,“是吗?”
韩康继续道:“公子心存疑虑是人之常情,毕竟大王的名声是天下皆闻的事实,但公子仅凭一面印象而下定论,是否对大王不公?在下也听说,大王曾多次登门赔罪,若真是难扶的阿斗,何必再多此一举。”
“清誉多毁谤于市。”他叹道。
鄱阳弯着脑袋,看着兰重益袍服上忽明忽暗的暗红色纹路,突然笑了。
兰重益以手扶额,似笑非笑,“先生的意思是,我也听信了市井流言,怀疑国君的作风?”
韩康沉默了,许久才说:“公子是大王的利剑,公子刺出这一剑极为关键。”
“那敢问先生,我的剑是否已经出鞘?”
韩康揖手,“要问公子自己。”
兰重益挑眉,把玩着茶盏,“那我告诉先生吧,我向来克制,从没有拔剑的冲动。”
鄱阳已是看不下去,从榻上下来拽韩康的袖子,“我都说什么,公子来临安便是想通了,无需多劝,先生偏不信。”
韩康醒悟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在下来劝公子,反被公子试探。”
茶水已然凉了,兰重益放回案上,唇边带笑,“他日同朝,还盼先生初衷仍在。”
韩康讪讪,深深揖了一礼。
孟纠自外头进来,催促,“车马备好,公子也该动身入宫了。”
兰重益穿上风衣,向他告辞,从房间出来时,廊上士人云集,声称久仰公子之名,特来拜见。
他们在隔间高论,兰重益一字不落悉数听去,不免有些瞧他们不起,“南北一战急需人才,老将且送儿孙至沙场,诸位义愤填膺,想必也报国心切,不如投身军中,效命幕府,以解前方燃眉之急。”
众人方知道他听去了,羞愧而退。
真珠从江雾中骑马回来,身上已经湿润,下马来,让阿玉找身干净的衣物。
嬷嬷一早不见她人,这会儿忙迎谒上来,服侍她脱下外袍,“大王出去放马,让妾好找。”
真珠不理会她的抱怨,径直往庭院里走,见她不依不饶地跟来,很是不悦,“有什么事不能用完朝食再说?”
经上次一顿怒斥,嬷嬷谨慎许多,“临江来信,妾不敢怠慢。”
说罢,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样式符号不同的邮筒,“是贵嫔的手书,另一封大概是王师的。”
真珠将两个邮筒拿起来瞧了瞧,扔在一边。
嬷嬷吩咐侍女把熬的药呈上,“丸药不够,只能配药来煎熬,大王多忍耐些时日。”
真珠嘴角抽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孤不过是张一张口,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倒是嬷嬷劳神费力。”
嬷嬷声称不敢,请她趁热服用。
药味浓郁艰涩,真珠拧着眉头喝了两口,才打发走嬷嬷。
待人走远,破阵捧来痰盂,真珠立即用手指抠了吐出。她知道这药的后效几乎是致人癫狂,因此抠挖得厉害,憋得面部紫红。
阿玉拿水来,她含了漱去嘴里残留的药汁,缓声嘱道:“我的病情,唯你二人知情,切记不要外传。”
二人知晓事关重大,应诺守口如瓶。
真珠知他二人口严,并不过多交代,慢条斯理拆了那两封信件。
囫囵浏览下来,庞嫣所写无非是逗留已久催促回国云云。另一封署名窦王师,笔迹口吻分明是陆遥雪那厮。
真珠惊奇不已,他年初周游至瀛洲倭国,乐不思蜀,何时到东海去了,竟还大摇大摆出入徐轲府邸,潜入人家女郎的闺房。
他还理直气壮地称道,他堂堂陆国公家的公子去做偷摸之事,还不都是为了她。
看到这里,真珠忍不住啐道:“这厮忒不要脸了,万事尽拿我作伐,累我名声。”
阿玉捂嘴笑道:“陆公子莫不是又讲了主君的什么趣事?”
真珠意味深长地笑道:“是极有趣了。徐轲降职去东海做督察使,我正好回返封国,因爱极东海特产的大珍珠,便遣人去购买,不料消息散布,不少官员赠珠献媚。徐轲复职心切,借此向朝廷奏劾一本,参劾我收受贿赂。父皇雷霆大发,怒斥王师管教不力,罚我二十鞭,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被陆遥雪多次耻笑,为此我对徐轲怀恨在心。”
说是有趣,不过是又一次挨揍罢了。
破阵微笑,“陆公子在信中提及,想来有办法为主君报仇了。”
他知道陆遥雪这人,嘴上不饶人,心里还不是向着主君。
真珠面露得色,“我虽不计较他的不敬,陆国公却不会放过。他不想罚跪祠堂,只能辗转讨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