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虹英班的新戏子?看着是个完全不逊小藕官的人物。”
“但这打扮不是《还妆》,看着倒像是,倒像是——”
“我看过,是《诉冤》一折!是那申氏女向高官泣血陈述父亲申抚台的冤案,请求御史彻查的那折子戏!”
宁臻睿瞳孔一缩,手中杯盏摔碎在地。
……
齐言应酬得少,也很少看戏,听有人提到“《诉冤》”“申氏女”,不去看台上,反去问坐他旁边的杨世南:“你见多识广,这果然是《洗冤录》改编的戏目么?”
杨世南只管盯着戏台,半晌才回答:“正是,那话本刚被封禁,虽然反而在民间私下流通更快,可这戏目台面上是没什么人敢点的。奇怪,我看戏单上没勾这出,虹英班怎么敢妄自更改呢?”
齐言还要问上两句,忽见主桌上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全都站起观看。原来是那花旦忽地开腔,唱了一句“不提防遭诬陷,叫声屈动地惊天”。
这声腔生涩毫无功底,只是应了“百啭娇莺”一词,众人这才耐心听着,从“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到“愿舍身换为爹娘昭雪,天也,这人间可有地方让我诉冤?”
一字一句,齐言便是辨不出好赖,也感觉皆是难以言说的凄婉哀痛,让人心酸心涩,四周甚至有丫鬟悄悄抹泪。
齐言侧耳倾听片刻,觉得有点耳熟,但也没想起来。且想着乃是元宵,就打算先行告退离开。
他刚站起身,却见吴王宁祯扬握着的折扇脱落在地,也似无知无觉;
漕政陈宣襟前沾了大片酒渍,正拿汗巾慢慢擦着;
总兵赵越北则已大步离席,直接走到水边阑前,双手扶阑,死死盯向戏台。
齐言疑惑不已,转头去看身边的杨世南,杨世南亦摇头叹息,半晌察觉他的目光,朝他看来。
杨世南双目炯炯有神,放声笑道:“齐兄,我曾以为妇人德不足称,才不足夸,当以色为主。如今看来,倒是我杨某人眼界太窄!”说着,就自行倒酒,连喝六杯。
唯独宁臻睿端坐,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按在桌沿,忽地唤道:“倒大碗酒来。”下人急忙用黄杨木托盘呈上满满一海碗,宁臻睿仰头,一饮而尽。
主桌上诸人的怪异情状让齐言看了,只觉万分不解。忽听园内众人齐刷刷倒抽一口气,全露出骇异万分又惊艳万分的神情。
众人齐刷刷叫道:“怎么是她?”
齐言这才扭头去看戏台,原来那花旦已全然转身,放下掩面水袖。他不可置信把眼一眯,再三确认,竟然真是一个熟脸——其人年前先后两次倾倒都中,引万人议论。
这花旦唱到一半并不继续,而戏中钦差也没有按时登场,花旦反而提裙下台,朝这边走来。
园中众人已是全部目瞪口呆,讷讷相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旦角竟是这人,为何唱到一半就下来了……独主桌上的人露出或了然或震惊或怜惜或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
齐言心思电转,想起沸沸扬扬的童谣,想起轰动一时的《洗冤录》,那申家女儿对天哭泣后跪求一位御史钦差,请其彻查冤案。
他第一时间去看宁臻睿,主桌上其他人也神色各异地在看宁臻睿,宁臻睿终于站起身,神色半愧半怜,似乎在等她过来相求,一旦开口便立时应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也出乎齐言所想,这花旦没看宁臻睿或任何其他人等,反而在众人意味不明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她轻声道:“都御史大人,我要向你告状,我要谒阙诉冤,请齐大人开恩。”
齐言按住心底种种震惊震撼,顾不得周围人的千种神色,死死盯住她:“你可明白,越级上诉,要先在都察院受杖刑?你可明白,若是查无实据,或有其他模糊余地,别说名声名节,你的性命都会不保!”
这花旦拔钗散发,“我都明白——”
她袖出一封血书,唱戏的水袖垂落下来,露出一截皓腕,上头布满狰狞新痕。
在众人的倒抽气中,她态度决然,“请大人为我父母洗冤!”
“我苏妙真,正是安平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