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交公粮也是他最为头疼的事情。每一年去公社交公粮,村里人都是各家拉着架车子,车子上装满了一袋袋的粮食,家人在后面帮忙推着车子,顶着毒辣的太阳一步步走向乡镇粮管所。去的早不用排太长的队,如果去的晚那就要排好长的队。到了中午很多人为了节省就饿着肚子,到了下午,如果还不能交上公粮,由于路远车沉只好在那里过夜,所以很多人都是备着口粮去交公粮。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如果遇到下雨天,那就更加痛苦了!牲口拉着粮车,踩着高洼不平的泥泞道路,一路的颠簸完全是身心的艰辛与煎熬。而每一年到了交公粮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下一些雨。这些雨水又是一场黄金雨,因为收完麦子后,就要种植其他秋季作物了,炎热酷旱的田地得到雨水滋润,才会更加适合农作物成长。不过,张清远最反感的就是阴天下雨。他还在院子里抽着烟。夜更深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星空,不计其数的繁星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宁静、悠然。南坑水池里的青蛙早已不再咕呱,房檐下爱唱的蛐蛐们也收起了它们的乐队,回家睡觉去了,也许它们早已在梦中很久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张清远就拉着架车子去了地里,他要把地里的麦秸拉到西场里,打成麦秸垛留着冬天里烧锅和喂羊。夏日清晨的田野里,四溢着些许凉意。一轮红日抢先占领了天空,向世人洋溢出它的热情来,似乎要告诉人们,它是多么的勤奋与爱戴他们。
静谧的旷野恬愉清新,湿润的气息携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晶莹剔透的露珠徜徉在花叶上,欢快地跳跃着。远处的槐树林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语,它们也在这个夏日忙季的清晨里忙碌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静静地吸取着露珠的滋养,悄无声息的变化着、生长着,这是生命的气息,这是大自然的力量!一丝凉风习习,潮湿的麦秸散发着出股股潮气迎面而来,遮去了那淡淡的草香味。于是,麦季忙碌的既视感油然而现,让人顿感疲惫!欢快的蛐蛐在田地里的麦秸杆上,欢快地跳哒着,忙忙碌碌地寻找着它们的早餐!
一杆钢叉挑了过去,这些蛐蛐蹦哒的更欢了,唧唧吱吱地飞来飞去。一叉叉的麦秸杆装进了架车里,前后两头的竹扒将麦秸杆围在车中间,形成一座小麦垛。车子装满了,张清远挎起攀绳拉向自己预划好的地方。一车,两车…,来回重复着如此的动作。太阳逐渐摊开它炙热的光芒,收回了晶莹的露珠,花草树木被这徐徐而来的热量蒸醒了。习惯性清晨早起干活的村民,陆续地开始有人下地干活了。轻风吹来,张清远解开褶皱已久的白色衬衫,里面是一件老蓝背心,汗水浸透了全部。从腰间拿出一条灰白毛巾,随便找了个凉阴处坐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堆起的麦秸垛,眉宇间透露着诸多心绪。随着几声咳嗽,从村里走来一人,这人中等身高,略显驼背的身形给人一种苍老的感觉,看模样和张清远岁数相差无几。他叫张山岳,心直口快,为人平和,是目前村里辈分最长的一位。他见张清远起的挺早,说:“不管啥时候,你都是改不了你的老时间啊!麦秸拉完了吧”!张清远一脸的苦笑,说:“快了。你家嘞麦秸拉多少了”?张山岳说:“还有二亩地没有拉嘞。听家国说今年嘞麦比前两年好,公粮有可能要减量”。张清远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喜悦感。家国姓刘,是张山岳的女婿,在乡粮管所工作。有了这层关系,张山岳家的粮食可以说年年有余,村里人羡慕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嫉妒。张清远问他:“能减下来多少啊”?张山岳不在乎地说:“管他嘞,减一点是一点呗!总比不减要好吧”!两个人简单地几句话后,各忙各的。
一日两,两日三,村民地里的麦秸杆基本拉完,东西两个晒场里,堆满了各家的麦秸垛。一座座的麦秸垛高高低低好像一座座金色的蒙古包,让人眼前一亮。又像是一座座积满的粮仓似的,让人看了心满意足!忙完了这一节,紧接着要忙着种秋季作物了!不过,村民们还是以交公粮为先,因为刚收的麦子虽然已经晒干,但是,麦子还是含有一定水份的,所以村民都想利用剩下的这点水份来满足自己少交粮食的愿望。六月天,天气酷热。各家各户都做好了交公粮的准备,大都在家用称称过了数目,做好心里有数。驾车车板有腐烂的好好的修补一番,轮胎漏气的补胎打气,村民们又是一阵忙乱的备战!
张清远家的驾车子由于他爱护的好,车板没有破烂,只是轮胎有些漏气。他推着轱轮子来到一家补胎的店里,补胎师傅看了看轮胎,然后用他精熟的手艺将轮胎的内胎扒出来,说:“你这轮胎不行了,光靠补胎撑不了多久的。马上都交公粮了,就算是补一补,也未必能用。我劝你还是换一条新内胎”。张清远微微一笑说:“能补就补一下吧,多补几道不就行了,想想法吧师傅”!补胎师傅说:“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内胎给你便宜点不就行了,五块钱!换了内胎你也可以用的时间长一些,天气热,我怕交公粮路上在漏了气,到时就麻烦了”。张清远犹豫了一下,苦笑着说:“我今没带那么多钱,先将就着补一下吧!下次再来就换了内胎”。补胎师傅看出了张清远内心的想法,只好说:“好吧!你可记好啊,天气热,拉的多轮胎容易损坏,还容易爆胎”。补胎师傅手艺还真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把轮胎补好了,张清远拿起气筒,打满了气又按了按,感觉轮胎结实了,露出了一脸的满意来。他说:“多少钱”?补胎师傅一边洗手一边说:“老价钱,两毛”。张清远从挎兜里掏出一个用熟料袋包裹的小包,像剥洋葱似的慢慢地展开来,里面有五六张面值五毛的人民币,还有两张一块的和一张两块的,剩下的只是一些一毛和两毛的小票,加在一起估计不到十块钱。付了钱,张清远推着轱轮子回了家。
一切就绪,只等装车交公粮了。时间赶走了炙热的太阳,却留下了绚烂的彩霞。余热的大地像是喜爱热闹的玩童,依然是意犹未尽!傍晚,大地沐浴在这片殷红的霞光下,畅享、安逸。村里的人们拿着蒲扇或三或两的坐在树荫下乘着温热的凉爽,“唇枪舌战”起来。或许是闷热的缘故吧,东边的一弯新月,也走出了云朵的“庭院”,和人们一起吹风透凉。夜幕逐渐降临下来,“昆虫音乐会”开始了,伴随着炎热的夜色吱吱嘈嘈地好不让人心烦!
吃过饭,张平生来到父亲的院里,母亲正在厨房洗刷碗筷,父亲拿着旱烟袋坐在院里的一棵椿树下抽着烟。张平生拉了把凳子,坐在父亲对面,他问父亲:“麦都弄好了吧?明儿个我先帮着把你嘞麦送过去,先把你嘞麦交了”。张清远没吱声,继续抽着烟。张平生接着说:“我嘞麦都称好了,将近四百斤。唉,交恁多麦,剩下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过年!都说今年公粮会减量,也不知是真是假。唉,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还按去年那个指标交”。张清远磕了磕烟斗,然后说:“明天你要是忙不过来,就不用过来帮忙了。你嘞麦也都称好装好了,一起拉着去吧”。张平生犹豫了一下,说:“你交多少斤啊”?张清远略有会意,他知道儿子下一句要问什么了。于是直接地告诉他说:“我得交五百斤,家里剩下的粮食勉强够吃一年嘞!你兄弟嘞房还没正式动工嘞,一旦动工,我哪有钱啊!还得把剩下的粮食卖喽”!说罢,一口闷烟进了肺腑。张平生略有所思,他说:“那…,那钱不够该卖也得卖啊。那明儿你自己拉着去吗”?张清远说:“我自己拉着去吧。五百斤又不算太沉,明儿一大早我都去了,你不用帮我推车了”。说罢,又是一口闷烟进了肺腑。张平生感觉到了父亲的意思,顿觉几分尴尬,于是简单地说了几句闲话后,就回了家。
这一夜,张清远的烟袋锅没有离手。天亮了,叽叽喳喳的麻雀又开始欢跃起来,在这个忙碌疲惫的季节里,就数这些个小东西们闹得欢腾。伴随着它们的鸟语,袅袅炊烟升起,在逐渐升温的阳光下弥漫开来,乍眼一看如入仙境。不过,以往凉爽的清晨,今天却骤然失去了它的味道,闷热、焦躁是今天的标签!张清远早早地饱餐“战饭”,用绳子将车上的七袋小麦捆了又捆,直到确保颠簸时不能掉下来。太阳越来越高了,大地越发的冒着蒸汽,真似一口大火炉,炙烤着所有。其实,附近的村子里,交公粮的村民早有行动了,只是这个小村子里的人大都有这样一个惯例,那就是攀比心理。没有人带头就没有人跟随,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先看看别人有没有行动,然后自己在做决定。
最先去交公粮的是村西头的张月高。他的父亲张山长和张山岳是堂兄弟,他们这一家在村子里辈分是最高的。那张山长弟兄五个,排行老五,他的四个哥哥曾经做过汉奸,当时在村里横行霸道,腰里都带着驳壳枪,看谁不痛快直接就是拔枪撂倒,村里人没有不怕的,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张山长也跟着哥哥们放肆过几年,腰里别着枪耀武扬威!后来他的四个哥哥统统被八路军击毙,彻底消除了恶患。于是他也不敢再嚣张了,但仍然狂妄自大,我行我素,直到解放后,才还回村里一片安宁。如今他已六十三岁,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张月高,次子张月晓。张月高和张月晓都长着一米八的大个头,但个性独辟且心高气傲,为人处事更是尖酸刻薄,自私自利、不伦不类。虽然如此,那张月高在村里却是出了名的孝子,而张月晓则是唯利是图的卑鄙之人。
张月高有个特点,比较勤快,不舍得闲着。这次交公粮,他第一个拉着小麦去交的,由于他家有浇地的“宝贝”,小麦长势很好,所以粮管所给他按二等麦,公粮任务顺利通过。回到村里他笑呵呵地对村里人一阵吹嘘,他说:“今年嘞公粮好通过,都按二等麦。粮管所嘞人见我嘞麦不错,查都没查直接过磅通过”!经他这么一说,村里人都提高了几分自信,也不担心公粮的通过问题了。张清远坐在院里的椿树下抽了一袋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戴上陪了他三年多的旧草帽,拿着媳妇提前准备好的水壶和几个窝窝头,拉着车子迈出自家的院落。
其实,农民交公粮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国家并没有白白收取百姓的粮食,而是按照粮食的最低价做廉价收购。这些粮食会比着百姓个人去卖便宜一些,所以百姓们还是有收获的,只是收获甚微而已。天越来越热,太阳不停的追随着人们的脚步逐渐升高,四处的蝉鸣声吱吱不绝于耳。道路上的尘土像是被火烧红了的沙粒般焦热灼痛,走在上面真似走在了火焰上!还好张清远穿了双棉布鞋,虽然灼热刺痛着双脚,但他却像是踏上了风火轮似的,依然快步如飞!一路上他没有间歇过。一个小时过去了,到达了目的地。哎呦,交公粮排队的人足足有两里地那么长!人们各自推着自己的拉粮车站在太阳下焦急的等待着…。张清远环顾了四周,有树荫的地方都聚满了人群,就连一架残桥下的桥洞里,也是无足可立。为了打发焦急的等待,有的人围在一起下棋、抽烟、打扑克牌、吹牛皮;有的躺在凉荫处闭目养神,说笑声、叫喊声、埋怨声伴随着盛夏的蝉鸣声嘈嘈喳喳不绝于耳!张清远素爱清净,不喜欢这般情景,没办法只能排在队伍的后面等待着。毒辣辣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这帮村民,没有一丝怜悯,就连额头的大汗珠都不愿意暴晒着,匆忙的滑落下来躲进土壤里,不愿出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着,已经到了十一点,交公粮的人似乎并没有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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