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粮站里传出一阵喧哗声,所有人顿时闻声而动,扭着头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清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踮着脚向粮站瞭望,发现有几个人正在推推嚷嚷,听声音似乎挺熟悉,于是他便走过去看个究竟。果然都是熟人,说话声最高的是一个黑大个儿,络腮胡,五十岁左右,是邻村的代孝国,与张清远家的田地相邻,农忙时都会在一起干活、闲聊,这个人秉性刚直,脾气暴躁。几个粮站的工作人员和同村人正围着他,对他进行劝解。其中一个同村人叫代忠义,比他年轻些,也是个大个头。他一边拉着代孝国的胳膊一边说:“孝国哥算啦,再等等碍啥事啊!大家不都在这等着嘞嘛!消消气儿”。代孝国不服不忿地说:“忠义,你咋这么怂啊!咱怕他吗?他凭什么先收别人的粮食,让咱等啊”!另一个同村人叫代国富,这个人平顶身高,面容黄瘦,他比代孝国大着几岁。他说:“孝国,啥都别说了,消消气!来,吸着烟”!说着掏出烟来。代孝国点着烟,指着那三个粮站工作人员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是不对嘞!我们仨排队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就因为他们有熟人,就可以坏规矩吗?难道政府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吗?你们这叫徇私舞弊!假公进私!我们这么多人从清早排队到现在,饭都没有吃嘞,你们这样做合理吗”!说罢深吸了一口烟。几个粮站人员自知理亏,不住地赔笑,其中一个说:“人家是熟人,又是领导,咱有啥法啊!哪一年不都是这样?见怪不怪就好了,好了消消气儿!一会轮到你了让他们给你按个好价钱”!说罢几个工作人员回了粮站继续他们的工作,代孝国则气喘吁吁地由同村人陪着,坐在自己的粮车背阴的地方抽烟发牢骚。张清远来到近前问:“孝国,咋了这是?弄啥嘞”?代孝国掏出一支绿芒果烟递给张清远,然后说:“唉!真他妈气人!你问问忠义他们俩是咋回事”。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代孝国他们天不明就来到了这里排队等着,哪知快轮到他们交公粮了,却被别人抢先了。原因是别人拿着五元一盒的豫烟向粮站负责人说了好话,而且还与粮站负责人有着拐弯抹角的表带亲戚,所以办事比较优越。代孝国最痛恨这种行为,找粮站负责人理论,那负责人理直气壮地说:“你嘈嘈什么!你没人家排队排的早,人家昨天都排一天了,不比你辛苦?我是考虑他昨天排了一天,今天可怜他才让他提前交,你有啥不服的!你要是不想交你可以走啊”!代国富说:“你说他昨天排一天了,谁见了?我还说我排了三天了呢”!代忠义说:“是啊!我说俺们排了三天了,你咋不可怜俺们呢”!负责人一脸的猥琐与鄙视,指缝间夹着半截烟指着代忠义他们说:“你算老几啊!要我可怜你,你有啥资格?这里我说了算!不想交滚蛋”!争吵越来越激烈,双方开始了对骂,甚至要动手,周围爱看热闹的村民都围了上来,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说:“不值得大吵大闹,咱们都是种地嘞小老百姓,人家可都是吃商米粮嘞!咱哪有那个关系啊”!也有人说:“这些吃商米粮嘞人,真该投诉他们了,太没规矩了”。还有人说:“投诉
有啥用,他们上头都有人。我要是有关系,我比他还得专横”!村民们议论纷纷,几个工作人员把闹出事端急忙去劝阻,好大一会儿才算消停下来。其实,这种事屡见不鲜。裙带关系是古今历来非常流行的办事作风与手段,有了这种关系,办起事情来往往能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张清远听罢,也觉得很气愤,但是又如何?谁能左右这种情况?
太阳开始偏西了。粮站交公粮的人虽然在逐渐地减少,然而在排队的队尾依然会时不时地有村民拉着粮车来排队等候。张清远看了看前面的队伍,还差两家就轮到自己了,西边的日头已经泛红了,张清远离粮站越来越近了。在他前面的这一户推着两大车,因为人口多交的粮食也多。张清远看的很清楚,这户主拿着一盒豫烟递给负责人,不住地向负责人和验收人员说好话。那负责人急忙把烟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把手中的茶水缸放在早已堆满香烟的铁盒旁,又顺手从铁盒里拿起一支烟点着后,笑呵呵地来到粮车近前,用验粮枪扎破粮袋,看看麦籽说:“嗯,你家嘞麦子不错,二等麦,够着省粮了!给他按三毛七”!这户主高兴的连连感谢。张清远皱了皱眉头,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是无可奈何。终于轮到张清远了。验粮人员催喊着说:“下一家是谁?报上姓名和地亩数,快点把粮车推过来”!张清远急忙把粮车推到粮仓门口,进行验粮过磅。验粮人员拿着粮枪看了看麦子,又打量了一下张清远,脸上依然流露着不屑的神气与鄙夷来,他说:“你家的麦不太好啊!看你也挺辛苦的,就给你按三等麦吧”!张清远略加辩解地说:“我这麦也挺饱实嘞,比四等麦好着嘞,你看…”。没等他说完,就听验粮人员愤斥地说:“是俺们在负责收粮食!我说的不对吗?给你按三等麦已经不错了”!张清远十分生气,他心里清楚,这帮人得不到好处是不给人笑脸的。可是自己兜里哪有昂贵的豫烟啊?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何况自己又不善言辞,不喜欢与人争辩。验粮人员看他一直没有掏烟的意思,就催嚷着说:“你交不交?快点过磅啊”!张清远问:“今年三等麦能给个啥价”?一旁的会计说:“和去年一样都是按两毛六算嘞!如果你嘞麦达不到要求就没有钱拿。快点卸车吧,先过了磅再说”!张清远很无奈!背起麦袋子一个个地放在旁边的磅上,有专人在一旁记录磅秤数,会计在一旁
计算着粮食和地亩的数量。粮食称完了,那会计说:“你这车上的粮食差十来斤不到五百斤,按照你家嘞地亩数你还交不够公粮标准嘞,给你一百二十块钱就算了”。张清远接过钱说:“我在家称好的五百斤还高点嘞,到这咋还不够称嘞”!负责人说:“你家的称不准呗!我们这里的磅都是乡里核对过的!好了,赶快把麦子倒了吧!后面排队的人还多着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自家的粮食自己扛着放在磅称上,称完了自己再一个个地扛着倒在粮堆上,这完全是过分的体力活。每个交公粮的人都是累的两腿酸软,汗水寖透衣衫。尽管如此,只要能早早地将公粮交完也是一种幸运!往往一天下来,健实的人们都是又累又饿的,走起来更是步履懒散。张清远拖着疲累的身躯拉着架车子回了村里,此时夜幕开始降临了,村子里开始炊烟袅袅。到了家里,张氏问他:“公粮交够没有”?张清远把情况简述了一边,张氏说:“你都不能学学人家说点好话吗?你这个人真是太死板啦!说几句好话能吃亏吗”?张清远心里本就不痛快,再加上十分疲累,听到妻子的话他也很反感。不过他对妻子的感情却是无限的好,所以他没有发脾气,只是说:“我就这个脾气!这是交公粮的钱,我躺床上歇会去”。说罢把钱递给张氏,自己抽着烟袋去了大门口下的床上。
张氏是个十分爱干净的人,而张清远却是个大烟鬼,又特别喜爱养鹌鹑,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抽烟摆弄鹌鹑。张氏讨厌他这些,所以张清远专门在院门口盖了一间门楼,自己在那里睡。在这间门楼下悬挂着两个鹌鹑笼子,有人来时,笼子里的鹌鹑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十分的有活力,也挺惹人喜爱。靠着东墙根放着一张旧床,一张凉席一张破旧的床单,墙上挂着一个鹌鹑袋和两瓶打好的谷米,还有一个手提袋。这只鹌鹑袋主要是用来冬天装鹌鹑的,袋子下方有透气孔,这是他的大舅子送给他的,因为他俩都有养鹌鹑的嗜好。每年的秋冬之际,他们都要下网去田地里捕捉鹌鹑,这种事简直就是他们的精神强化剂!妻子张氏曾反对他养这些鸟,张清远却说:“我把鹌鹑看
的比我的命都重要,我这辈子就这一个爱好,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除非我死了”!看得出,张清远对养鹌鹑确实情有独钟!天色暗了下来,他拿起手提袋,从里面掏出烟叶来,坐在床上抽了两袋烟,又看了看自己的宠物,喂了点水,又从墙上取下谷米喂了喂鹌鹑,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说实话,张清远心里十分的不痛快!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公粮竟会是这样,明明是五百斤却只得了四百多斤;明明不错的麦子却按三等麦算。更可气的是那些粮站人员,个个唯利是图,猥琐嚣张看不起穷苦人!不过,这一切他都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心里气愤罢了!对于他这种态度其实并不奇怪,面对这么专横的人谁都会感到气愤。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人只要活着就会遇到这种唯利是图的专横小人,只不过每个人看待他们的眼光有所不同罢了!就拿张努力来说,他与他父亲的眼光以及处理事情的态度就大相径庭。张努力去交公粮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然而他却十分的会来事,首先用烟贿赂了所有粮站人员,而且还大方地要求改天请他们喝酒,更兼他口才不错,说的这些人心悦诚服,甚至成了朋友。何况张努力在乡里早已是‘名人’了,他最擅长演讲,特别是讲评书,更是招惹了不少人成为他的‘听客’。就连乡长刘国林的儿子刘富贵都对他追捧不下,无数次地拿着好烟好酒讨好张努力,要求再给他讲一段《南北武侠传》和《三侠五义》。而粮管所的副所长孙为民对他讲故事的事迹也有所耳闻,所以这些粮站的人员对他也是甚有好感,多多少少总会给他几分薄面。当然,这些人并不认识张努力的父亲,张清远也不愿意更不会拿这种事拉关系套近乎,这也足以证明了张清远的为人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