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女从一开始被喷的猝不及防，到茫然再到木然，此刻已经阴沉下脸来，十分不耐。
不待天扇子说完，鲛女长尾一甩，将岸边海礁拍的稀碎，显然是闹脾气了，扭头蹿进深海，瞬息间消失不见。
正滔滔不绝的天扇子骤然卡壳。
他看着大海，眉头紧锁，心头憋着一股茫茫郁气，也不知因何而来。
不是说岸上的生物都比较脆弱么？养伤不待在浅海，入深海遇到麻烦怎么办？太不让人省心了！
12.
习惯考校、评估，是因为对人类没有信任，这种感觉天扇子不敢说全懂，但至少其中一部分能可共情。
他恢复了一些遗忘的记忆，想起年幼时曾经为天外陨石向村中居民预警，结果旁人非但不信，还对他回以恶意。
啊，说到这个……
天扇子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如果有陨石砸下来自己会记得这种话，顿时觉得脸皮有点火辣，跟当初被鲛女抽巴掌似的。
鲛女消失的头几天，天扇子还是很淡定的。
可是随着鲛女消失的日子越来越久，天扇子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对仙娘提起，埋怨鲛女脾气执拗毫无理智，埋怨她心口顶着个窟窿还要跑去深海里浪，忒不会衡量利弊。
凰觉：…………
有一点点欣慰，还有一点点无语。
欣慰于自己的傻儿子好像有点拱白菜的苗头，虽然在先天世界里solo才是常态，但凰觉作为一个老母亲，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能够做到与众不同。
无语则在于，即便是老母亲光环开到最大，凰觉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很有注孤生的潜力。
半夜三更的时候，老母亲凰觉独自来到海岸边。
鲛心在她体内，这让她与鲛女之间有种玄妙的联系，若是呼唤，也不是唤不来。
她走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看到偷偷来到的鲛女，满口利齿的恶相，看上去凶残又可怕。
但凰觉却丝毫不觉得她凶残可怕，甚至弯下腰去，很慈爱的摸摸鲛女的脑袋。
有那么一瞬间，鲛女无意识的贴近她手掌蹭了蹭，但下一瞬就瞪着眼睛满脸凶巴巴模样。
鲛心不光为凰觉带来了与鲛女的玄妙联系，更让她得知了不少鲛人族的习性。
比如鲛人根本没有育幼的习惯，怀崽多半是意外，下崽跟卸货没区别，丢掉了负重直接撒欢没影儿，连个庇护的巢穴都懒得给崽子做，生下来之后就不关自己的事了，生死全凭天命。
所以鲛女才对人类亲缘抱有莫大好奇，几次出手相助也都因为好奇心而已。
自从鲛心入体，凰觉就怎么都难以将鲛女看做凶残的海底怪兽了，就算她如今一脸恶相，嘴巴咧到耳根，牙齿锋利尖锐，看在凰觉眼里都觉得有点怪可爱的。
她又忍不住去揉了揉鲛女的脑袋，后者半张脸隐在水面下吐泡泡，只露出一双蹬圆的眼睛，色厉内荏。
“你是个好孩子~~”
凰觉忍不住露出了姨母笑，尽情上手将鲛女揉的东倒西歪。
13.
凰觉很会哄小孩，哪怕是凶暴的鲛女，没被麻麻带过的崽在她看来都是小孩。
隔三差五便去揉揉小海鲛，让凰觉生出一种仿佛儿女双全一般的满足感。
凰觉的叙事能力也比天扇子好很多，她将自己被邪鳞附体的始末讲的清清楚楚，又将落入南域的那颗火流星扒的明明白白。
一人一鲛关于血鲲鯩聊了不少，跟天扇子相比，凰觉的沟通能力显然极为有效。
比如鲛女对血鲲鯩的态度。
——海域这么大，鲛女和血鲲鯩彼此没什么冲突，没什么必要你死我活，费劲还没什么收效。
比如鲛女和血鲲鯩的实力。
——血鲲鯩一门心思想要将势力从海底发展上陆地，这说明她可能是个两栖。在陆上说不好输赢，但若在海里，鲛女十分自信。
凰觉坦诚道：“吾有私心，希望你能在血鲲鯩一事出力。”
鲛女正懒洋洋的攀在礁石上，让凰觉给她摸尾巴，尾巴梢还在一甩一甩。思考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果你们在陆上不敌，便将对方引到海边便是。”
凰觉怔了怔，叹道：“是吾厚颜，对你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惭愧。”
鲛女的尾巴梢在她手心卷了卷，很无所谓。
“你讨我喜欢，血鲲鯩又没来讨我喜欢，我帮喜欢的一边，理所当然。”
14.
当日凰觉自认回天乏术，为宽慰天扇子，便向他讨来十愿最后一愿。
——许一愿而必成之。
愿天扇儿顺遂如意，平安长命。
这是一名母亲对爱子的祝愿，愿他在失去自己陪伴后，不至于轻舍自己的性命。
因为凰觉知晓，她的天扇儿命中有劫，他的劫数与血鲲鯩之祸宿命相连。
鲛女承诺的太轻易了，但她所给出的帮助却远超凰觉所期。
天扇子去跟皇麟定孤枝的地点，恰好就在海边。
这倒不是天扇子有意，而是皇麟自诩鳞族，总是要在靠近海的地方做窝的。
他们掐架到一半，鲛女才姗姗来迟，自海中猛然跃起，一尾巴将皇麟拖进了海底。
鲛女现身只得一瞥，但天扇子却发现她鳞尾满是伤痕，像是与什么东西先行交战过一番。
但战场转移到了海底，那是天扇子力所不能及。他只能站在峰顶与仙娘一同观视，看崖下海面波涛汹涌，长蛇一般的鲛影翻飞，追逐着一点黄色的影。
小黄鱼猝不及防遭遇了社会的毒打，亲身体验了深海猎食者的凶残。
并且全程还有俩人围观。
15.
海底的战斗从入夜持续到天明。
天扇子看着海中翻滚的长尾，竟觉得几分瑰丽动人心魄。
大概是出于对未知的敬畏，造物之奇妙，自然而然产生的青睐与欣赏。
待到天光破晓，凶残的鲛人终于将猎物缠紧，一把扭掉了小黄鱼的脑袋，呲着一口尖牙宣告胜利者的荣光。
但她出水便被发现，身上的伤痕多的不太寻常。
凰觉也倍感意外，她还未有动作，余光见到衣角飞过，她的天扇儿已经眉头紧皱气势汹汹的冲了下去，将有些疲累之色的鲛女硬生生从海里拎了起来。
好大一条呢，长尾本能的蜷曲翻扭，好像被鹰隼抓起来的长蛇似的，被天扇子拎着飞向墟丘方向。
看！不好好在近海养伤，结果被深海里的家伙欺负了吧！
天扇子冷着脸，瞧着鲛女一身惨烈伤势默默如是想。
他将鲛女丢到墟丘，趁人刚刚大战一场力气损耗，强锁了鲛女功体将她摁在墟丘养伤。
回头就马不停蹄的处理血鲲鯩后续事宜，找剑子龙宿询问风云儿被附体的情况。
他很快得到了回复。
风云儿已经恢复了，并且回信是风云儿亲笔。
他表示本想亲至墟丘，但遗憾不能成行了。
寄生在他身上的血鲲鯩突然怂了。
而且突然恐水，坚决不肯靠近有海的地方。
天扇子：…………
所以说鲛女是去跟血鲲鯩打架去了？！
16.
天扇子后来才知道凰觉对鲛女的请托。
只是凰觉也没想到，鲛女居然是先去跟血鲲鯩掐架再来殴打小黄鱼的。
怪不得鲛女来时伤的那样重。
天扇子跑去探望，心情十分复杂，不自觉便板着一张愁苦万分的脸，结果就得到了鲛女的鄙视三连。
“你们人类真是大惊小怪！鲛人的恢复能力很强的！”
鲛女得意洋洋的炫耀起来。
“我小时候有次整条尾巴都被咬掉了，后来还不是长出来了！”
她又比划着侧腰，从胸口到大腿。
“还有一次，这里被咬了一大口，脊柱露在外面，总痒痒，那才难受咧！”
她还在脖子那里比划来去。
“不过最严重的是小时候遇到同族，脑袋被扭掉了，好不容易躲起来长回来，后来我长大了也去扭掉了他的脑袋，可惜他远不如我，长不回来了！”
鲛女得意洋洋，尾巴都要翘起来，天扇子却听得心惊肉跳。
在他自己意识到做了什么之前，已经伸手捂住了鲛女的嘴。
等回过神来，感觉到鲛女的呼吸喷在掌心，天扇子却觉得更加心惊肉跳了。
“你别说了……”
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
“听你说这些，我觉得很难受。”
鲛女：“羡慕吗？嫉妒吗？人类是没有这种恢复能力的，别想了！”
天扇子：“……不是。”
他张了张嘴，竟觉得词穷，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你等等，我要想一想。”
鲛女：……？？？
你想也不会有这种恢复力的！
17.
天扇子心事重重，总是走神，实在太过明显。
面对凰觉的关怀，他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
“嗯……如果有人被咬掉了脑袋，后来又长回来一个身体，仙娘你听到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想？”
凰觉眉角跳了跳：“……惊悚离奇？”
天扇子哦了一声，又陷入自个儿的思绪当中无法自拔。
如果说正常人的反应是觉得惊悚的话，为什么他听到鲛女的故事却觉得心里十分难受呢？
18.
过了好几天，天扇子才重新出现在鲛女面前。
他站在鲛女眼前，也不说话，眼神有些躲闪，最后低垂着眼帘，睫毛一颤一颤。
然后他的脸就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鲛女一脸不解。
这是在表演什么？原地煮自己？
天扇子憋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可能……也许……心、心悦你……”
鲛女更加不解：“啊？为什么啊？？”
天扇子：“你之思想、言行，诸多吾不认同，但吾却对你生不出敌意来，若非心之所向、情之所至，吾想不到其它的理由。”
鲛女：“也许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呢？”
天扇子沉默了很久，恍恍惚惚。
“好、好像有点道理，我、我再想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