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非世外桃源，并非你想象中的理想的避难所，不管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如果你真的打算在这儿避世保身，我可以告诉你，那并不容易。”
梁清波此时压根儿抬不起头，更没有只言片语来为自己辩解，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聆听，虽然，浑身上下都如此的不自在，那种感觉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哑巴看着低头无语的梁清波。
“你也别这么不自在，我这又不是在审问你，我有什么权利审问你？我得谢谢你呀，真的，我得谢谢你，谢谢你逼着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说过话了吗？这里的人都叫我哑巴，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装聋作哑。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梁清波这时终于把脑袋抬了起来，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哑巴，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这里本地人，年轻时，在离这里不太遥远的一座城市里，我曾经是一名工人，准确地说，我是工厂里的技术员，那时候多年轻啊！朝气蓬勃，理想远大，一心想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大概得有四十年了吧，四十年之前，在我们这个国，曾经家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你还年轻，大概对这些事知之甚少”
梁清波赶紧点了点头，总算插了一句嘴道：了解得不多，知道一点点。
“整个国家的人仿佛都突然疯狂了，人人都热衷于参加革命，工厂停产，学校停课，厂里的机器都生锈了，被人当废铁拆得七零八落，这么荒谬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反对，人们好像都突然一下子就集体失声了。只有我这个十足的大傻蛋，一次又一次，喋喋不休地四处反应，四处呼吁，当然了，也少不了到处发牢骚讲气话，结果，我就成了个隐藏多年的根深蒂固的反革命，你大概不知道，在当年，谁要被扣上这么顶大帽子，那就相当于……，相当于被人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连家人朋友都如同躲避瘟疫般地躲着你，那些日子，我被很多人轮番批斗，他们使尽各种非人的手段反反复复地折磨我，要不是趁着他们一时疏忽，让我抓住了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我早就不明不白地莫名其妙地死无葬身之地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暗自在心里发下毒誓，此生此世，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不是非说不可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从嘴里溜出去。
“逃出牢笼之后，我东躲西藏，狼奔鼠蹿，感觉天下之大，再无我这等人容身之地，我那个时候整天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两眼茫茫漫无目的，不知怎么地就辗转流落到了这里，一个好心的老人收留了我，我跟着他学着采药，学着为人治病，我师傅医术精湛，可惜遇到他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我跟着他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而我所经受的那些折磨，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们无法想象的，在师傅的精心调养之下，我的身体总算慢慢地恢复过来，但是脑子却没那么好使了，所以，师傅的一身本事，我最多只是学到点皮毛而已，靠着这点手艺，这些年奔波劳碌，也不过混口饭吃，苟全性命罢了。这些日子，我之所以肯把你留在这儿，尽心尽力为你治病，除了尽一个医者的本分之外，也是因为我在你身上，仿佛又看到了我当年的人生遭遇。”
说道这里，哑巴又连着喝了几大口酒。
歇了口气，最后说：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要是信得过我，要是你真想留下来，那就勇敢地把你的故事说出来，有一点你一定要注意，如果不想说你就别说，我不会强求你，想说就一定要说真话，千万不要自欺欺人。
说完这一句，哑巴大概是已经不胜酒力，站起身来，躺倒在旁边的木床上，没过几分钟，就又开始鼾声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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