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怒目圆睁,眼看就要拔刀相向,突然间又哈哈大笑。
“怎么,你这懒鬼为啥周末还会来上班?”罗伯特笑着说道,手慢慢放开了护栏。
“我是来看我的宝贝孙女,顺道过来办公室拿点东西的,关你屁事?要不是听保安说你一个人在展厅里孤苦伶仃,我才懒得这个点跑到这里来。”
“喔,是他们嘛。”罗伯特回想起那两个可怜的倒霉鬼,“你好意思嘛,让安保人员洗厕所。”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可是付了工资的!他们不想干可以辞职,又没人逼他们。”周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亲切的搂住了罗伯特的肩膀,“你肯定还没吃晚饭呢。跟我来,老弟,今晚我带你品尝我们亚洲美味。”
从惠特尼博物馆的温暖怀抱走出来,迎面而来的就是冬日纽约的阴风怒啸。尽管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快生活了大半辈子了,罗伯特还是感觉寒冷难当,尤其是今日的冷风,一波又一波的扇在他的脸上,刺骨至极。他下意识的裹了裹衣服,发觉这一点用处都没有,毕竟就算大衣再厚再保暖,也没有办法给自己的脸添加任何抵抗力。他扭头望了望四周,有一些行人只穿了两件薄衫还在谈笑风生,举止得体又优雅,跟臃肿发抖的罗伯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史蒂夫·周哼着小调推开了博物馆的大门,放出一点暖气给了罗伯特最后的补给。他笑着看着罗伯特,饶有兴致的问道:“今天有这么冷吗?我觉得我看到的像是一只感冒的企鹅。”
罗伯特冷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压根就不想搭理自己这个没有正形的同伴。两人并肩走上了人行道,向着曼哈顿下城的方向走了过去。周先生嘴是一刻也没停,开始抨击起市里老旧的基础设施。他从人行道骂到车道,从车道骂到公交,从公交骂到地铁,然后不知怎么就骂到了国会;再从国会骂到总统,从总统开始依次是国务卿,副总统,外交部发言人,议院议长,一直骂到纽约市的市长,总之就是万箭齐发,驴象两党没有哪个关键人物可以幸免于难。他虽然是一个亚裔,但是说着一口纯正的纽约腔英语,骂起人来花样百出,别出心裁。罗伯特听着他嘟嘟囔囔,心里有一些好笑,也没有觉得寒冷有多么的煎熬了。
晚上7点的纽约绝对对得起国际大都市这个称号。罗伯特很喜欢纽约的夜景。白天看这个城市的时候,整一片灰色的市区让他非常的烦闷,只有在夜晚五彩斑斓灯光的点缀之下,这个梦幻之都才真正活了过来。晚上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不再行色匆匆,成群结伴的穿行于人行道上,笑着,交谈着,谈情说爱,插科打诨;街上堵着一排又一排的汽车,走走停停,当一辆公交车加入了这场拉锯战时,每一次启动都伴随着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街边的酒吧用大喇叭放着洋基老爹的《Con Calma》以招徕顾客,这首西班牙语的舞曲在油管上有二十多亿的播放量,风靡一时。声音在空气中振动,混杂,撞到墙壁上反射回余波,连着周先生的咒骂一起灌进了罗伯特的耳朵里。罗伯特摸了摸鼻子。他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振的罗伯特耳膜都快碎了。周先生捂着耳朵呸了一声:“警笛声音大就能抓到罪犯么?这些拉帮结伙的怂包!”
“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吃呀?外面实在是太冷了!”罗伯特吼道。
“不远!”周先生回吼。警车刚好在他们附近堵上了,警笛在他们身边炸起了一个又一个音波。见罗伯特没有听清楚,他干脆在空中打起了手势,同时把罗伯特往人行道里面推。两个人跌跌撞撞的穿过人群,在下一个街口拐了进去。
警车如摩西开海般分开了洪流,吹着笛子继续驶入夜色。后来的车见缝插针,添补上了这块空缺。
史蒂夫·周先生正蜗在一个硬质的圆椅上,从一个一次性饭盒里叉着炸鸡吃。这道加了一点酸甜酱的菜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叫做“左宗棠鸡”,估计任何一个中国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明白为啥一道好好的湖南菜在美国居然变成了肯德基。对面,罗伯特用筷子夹着米饭,似乎有些无语:
“你管这叫亚洲美食?”
“这还不是亚洲美食?”周先生口里含着炸鸡,一边用叉子叉起下一坨炸鸡,“喂,这可是熊猫快餐(panda express),人家就是做中国菜的。”
“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亚洲人都会知道熊猫快餐等同于麦当劳,这里卖的全是美国货。”
“我就是亚裔!这方面你得听我的!”
“得了吧,”罗伯特举起筷子,灵活的夹了夹空气以显示其技术。“你连筷子都不会用,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呢。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父母是移民,难不成你小时候家里连两根木棒都凑不齐?”
史蒂夫用夹杂着鸡肉咀嚼的“酸萝卜别吃”回应了罗伯特的奚落。
罗伯特看着埋头苦吃的周先生,不禁有一些好笑。他想起了他和周先生相遇的往事。那时他刚刚三十,原本是一名画家,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满怀抱负却穷困潦倒。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小画展展出的席位,他在自己的作品旁站了一天却无人问津。到了晚上画展都要打烊了,终于来了一对年轻男女,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磕了药,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的滑到了他的展台面前。男人在标有价值的牌子前总想要向女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财力,又或是为了向女伴炫耀一下自己的艺术修养,这位烟鬼先生居然决定买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的一幅小画;同样,艺术家在流氓和金钱面前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道德情操。正当罗伯特挣扎着准备拒绝出售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加25美元。”
烟鬼阴阳怪气的把头甩向了声音的方向:“我看是那个婊子养的东西在这里---嗯?”
40年前的周先生居然颇为圆润,不说大腹便便,好歹也是肚有乾坤。他穿着一身西装,但却趿着拖鞋,领带也没打。腹部的白衬衫光滑饱满,几个纽扣呼之欲出,甚是可爱。
“25美元,”周先生笑道,“那么现在总价可是125美元了,嘿,画家先生!”他对着罗伯特点了点头,“我出价可比他高,卖给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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