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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物语(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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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父。”

  “嗯?”

  “我一放心,就有点想睡了。可以睡吗?”

  “当然可以啦。”

  亘闭上眼睛。一进入浅睡,立即进入梦乡。是乘坐达鲁巴巴车的梦,驭座上有基·基玛,正用劲头十足的声音催促达鲁巴巴。

  这时流下了眼泪。返回现世终于流出的泪水,带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等到天亮最终也没能见到妈妈,亘和伯父暂且回家。

  早餐用麦当劳搞定。早晨的麦当劳店空空如也,一名坐在吸烟区的西服男子边读报边吐烟圈,烟雾飘到吞咽薄饼的亘身边。

  “亘。”

  “噢?”

  伯父一手端着塑料咖啡杯,微侧着头。

  “什么事?”

  伯父将杯子放回托盘,为难似的皱着眉头。

  “你,嗯。”

  “噢。”

  “你好像一下子坚强了。”

  虽然是平静的口吻,却包含着惊讶。伯父看亘的目光里,包含着“观察”的因素。

  亘微笑起来。心中像温水漫溢一样,感觉温情和感激以及不可名状的闪光之物在扩展。

  并不是“一下子坚强了”啊,伯父。我一直在旅行,刚回来的。

  “我觉得妈妈活着,真是太好了。”亘说道,“不能死呀,对吧?”

  伯父点点头,代替了“是的”。他的眼睛湿润了。

  学校已放暑假。去学校也见不到人。亘直接前往芦川美鹤和小姑的公寓楼。

  早上,管理员正往堆放点运送垃圾。亘通过自动门跑进大堂时,他并不理会,到亘气喘喘地走出来时,他停下手上的活儿,奇怪地望着亘。

  “什么事,小朋友?”

  “那个,那个……”

  芦川的名牌没有了。信箱的那个门牌号上,挂的是一个崭新,雪白的名牌。

  “请问,芦川一家搬走了吗?”

  “芦川?”

  “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跟我这么大的男孩的家庭。我跟那孩子是朋友。”

  管理员以手扶额思索起来。噢噢,他拍一下脑门儿说道。

  “搬走啦。”

  “什么时候?”

  “就是最近。学校开始放暑假那天吧。”

  “您看见他们二人走的吗?是两个人吗?有那男孩子吗?”

  管理员对亘的追问招架不住了。不过他好歹是个老练的大人,马上以攻为守,反过来瞪着亘。

  “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要跟他是朋友,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你说实话,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咦,你好像见过的嘛。”————管理员两手插在腰间,开始要动用他的权威时,跟已无影无踪了。

  该问谁?虽然想早点见阿克,但他不熟悉芦川。

  找宫原。宫原佑太郎。他们同为尖子生,宫原与芦川很铁。还是同一班的。噢,宫原家在哪里?

  宫原佑太郎在旧木房子的园子里,正和弟弟妹妹一起照料牵牛花和向日葵。走路摇摇晃晃的妹妹拿着一把可爱的红色喷壶。宫原正为长得比他还高的向日葵加支撑的木杠。

  跟手搭在庭院的铁棚上,打声招呼:早上好。宫原猛然回头,似乎颇为吃惊。

  “咦,不是三谷吗。早上好————一大早要干什么?”

  宫原也走到铁棚边来,跟磨磨蹭蹭地找理由。宫原的弟妹对亘不感兴趣,正兴高采烈地数着盛开的牵牛花。

  “哎,那个————宫原。你知道芦川的情况吗?”

  “芦川?我们班的?”

  宫原随口应了一句。对了!芦川在,芦川美鹤在的。

  “那家伙怎么啦?”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在哪里?”宫原眨巴着眼睛,“搬走啦。”

  哎呀呀,还是那个回答。

  “不是转校生吗?又搬家了?”

  “噢。实在是折腾。不过家里有事,也没有办法吧。”

  满不在乎的口吻。

  “没错……芦川这人,你看怎么样?”

  宫原这才莫明其妙起来,他仔细看亘的脸,上下打量,仿佛自己是跟一个打扮成三谷亘的宇宙人对话。

  “你要问他是怎么样的人……”

  然后笑了起来。

  “奇怪。不过三谷不认识芦川吧?不同班嘛。”

  “我们上同一个补习班。”

  “是吗?可是,没说过话吧?那家伙不爱说话。”

  芦川家发生的事情引起议论了吧?母亲们议论纷纷吧?与石冈健儿事件加在一起,芦川没被当成“问题儿童”,吗?

  很想问。可是,看来怎么问都不会答到点子上。

  亘归来的现世上,亘所知道的芦川美鹤已不存在。没有了。

  已消失无踪,仿佛当初就不存在。

  “三谷,”宫原喊道。这回他把一只手搭在铁棚上,搁在亘的手旁边。

  “那个呀。”

  他话刚出口,弟弟大嚷起来:“哥哥!真由美捣乱,我数不了牵牛花!”

  小妹妹“哇”地哭起来。宫原在亘和弟妹之间迟疑不决:是做哥哥好,还是顾着亘这位朋友呢?

  “小不点儿在哭呢。”亘催促道。

  “哦,哦。”

  宫原从铁棚收回手,身体转向弟妹。此时又有点迟疑,快快地说出一句话,仿佛在未改主意之前一吐为快。

  “同学的妈妈爱闲聊。”

  “噢?”

  “暑假前有过家长会,还有好打听的阿姨,所以我妈说了一点……”

  宫原想说什么,亘明白了。一瞬间他想,开煤气自杀未遂的事情已传开了吗?实在太快了吧。宫原妈妈听说的,应该是之前的传言吧。

  亘住的公寓楼里虽然没有同班同学,但有同年级的孩子。大概是他们或他们的家长有所听闻,传说开来的吧。

  千叶奶奶的嗓门也实在太大了。

  “说是你家出了大事?”

  “噢。”亘坦率地点头。对方是可以放心交往的人。而亘也变得坚强了,足以呼和地接受事实了。

  “我家妈,你看。”宫原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下方,“因为父亲再婚,所以乱七八糟的。”

  妹妹的大哭止住了。两人在牵牛花根部蹲下来,好像在挖掘什么。

  “我也……觉得很烦。那阵子。”

  “噢,我明白。”

  宫原现出笑脸:“可现在也不太坏。妹妹弟弟都挺可爱,虽然很吵。”

  这回是弟弟哭起来。他被小不点儿用红色喷壶击中了。

  “噢。”亘说道。他胸口热乎乎的,说不出更多话来。

  所以嘛,宫原自己弄得自己有点狼狈,“那个什么……怎么说呢?”

  加油吧。他说道,因为我到了正确的话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噢。”

  哥哥,哥哥!弟妹同时放声大哭。宫原“来啦来啦!”连声跑过去,还是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

  嘿,牵牛花究竟开了几朵呢?

  回家路上,亘脑海心头一片空白,想到的只是芦川美鹤不在所造成的空白和宫原给予的温暖。

  所以,连走在哪里也没有意识到。从马路另一边,阿克边打着哈欠边走过来。脖子上挂着广播体操的出席卡。亘却视而不见————到反应过来还有时间差。

  “早上早哇……好。”

  阿克向亘挥手。他想说的似乎是“早上好”。

  亘停下脚步,定在那里注视着阿克。

  小村君,记得转校生芦川美鹤吗?

  “什么?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广播体操不在这边做吧?”

  “阿克。”

  “什么嘛?”

  阿克下巴一收:用功啊,三谷,大清早的。

  “你帮我放飞小鸟,谢谢。”

  “嗯?”

  无须看清阿克的反应了。那件事也是没有发生过的了。从时态来看,那也是未来才发生的。

  “没什么。”亘笑了。

  “还没洗脸吧?应该是没睡觉吧?”

  在亘回答“没错”之前,阿克精明的脑瓜子“骨碌骨碌”转起来:

  “莫非是,”阿克显出忧虑的神色,“家里出了什么事?你爸爸吗?”

  不能瞒阿克。不过,也不要此时此刻说出来,让他担心,等再平静些再说吧。

  “阿克。”

  “啊?”

  “六年级的石冈怎么样了?”

  “石冈健儿?那家伙?”

  “对。”亘字斟句的,“他没有……丧失记忆?他下落不明,好不容易找到之后,好像丢了魂似的?”

  阿克靠近来擦看亘的脸。然后凑上前,把手放在亘鼻尖晃一晃。

  “看得见吗?这是多小?”

  “当然知道。”亘大笑起来,但阿克并没有停下。

  “你昨晚之所以没睡,是在玩《侦探梅德乌斯系列之委托人消失》吧作为推理冒险游戏,被誉为该系列最高杰作。据说一着迷肯定熬通宵。三谷君,快醒醒吧。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失踪啦。”

  亘笑疼了肚子。阿克揪住亘,一边摇晃一边嘴里喊“三谷三谷挺住啊”,一边笑一边继续摇。

  “石冈没有失踪哩,也没有丧失记忆。不过,听说他最近变得老实了。也许有人抓住那家伙,把他教训了一顿。”

  听见这些已经足够。

  当天午后,医院来了电话。那时千叶奶奶已经来了,但只有亘和“路”伯伯二人去了医院。

  进入妈妈病床时,亘请伯父在走廊等待。

  妈妈哭了。亘也哭了。妈妈道歉,亘也道歉。

  二人终于止住了泪泉时,重要的话才从妈妈嘴里汩汩而出。

  “昏迷的时候,妈妈一直……在做梦。”

  “什么梦?”

  亘只看一下妈妈的瞳仁,便便明白了。因为那梦的碎片依然残留。

  “是个不可思议的梦。是另一个世界的梦……跟你喜欢的电视游戏一摸一样。你在里头旅行,为锻炼自己成为勇者而旅行。你和一个大个子蜥蜴人男子,一个猫耳朵女子一起快乐地旅行。”

  “妈妈,您记得是怎样的旅行吗?”

  如果不记得,让我告诉您。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可能还有我从此此旅行带回来的收获。

  “记得,我都记得。”妈妈说道:“亘,你是个出色的勇者。”

  “那么,妈妈。”亘说道,“我们不必担心什么了。”

  与其叹息已失去的东西,折磨自己,我们可以珍重此刻的自己。

  “即使爸爸……不会来?”妈妈小声问。

  “噢。”亘点点头,“因为世界照样存在嘛。”

  我的幻界,我的现世。

  妈妈的瞳仁里,看上去叠印了米娜的蓝灰色眸子,到最后一刻仍激励亘的“赫兰卡茨”的瞳仁也隐约出现,还映现了伦美尔队长的蓝色瞳仁,队长行骑士之礼为亘送行。

  妈妈紧紧拥抱了亘。

  数日后。

  妈妈出院了。她和亘二人要前往千叶的奶奶家暂住。奶奶虽觉别扭,说“邦子真正想去的该是小田原的娘家吧”。但听妈妈说“求您了,想和奶奶从容谈谈以后的事”,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缓和下来,兴冲冲先回去了。

  爸爸也回来了几次电话。妈妈说了很长时间,不过,已经不再又哭又喊了。

  “对不住邦子啊。”

  奶奶的这种说法偶尔传入耳中。

  首先得告诉阿克。如果阿克的父母允许,阿克稍后也来千叶老家玩。“路”伯伯说,待整个暑假都可以。

  “作为交换,二位得好好帮我干活。”

  阿克当然是高兴极了。

  “‘路’伯伯难对付哩,要斗‘劈西瓜’。”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切西瓜。蒙眼持棒的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人。”

  “嘿嘿嘿!”

  要离开阿克家时,亘想邀阿克去一个地方。他没有勇气独自前往。

  可到了“拜拜”时,亘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去。

  然后,他迈向大松先生的幽灵大厦。

  那个地方怎么样了呢?至今没有勇气亲眼看一看。大概什么也没有变吧。没有理由改变。不过,很怕确认这一点。在建中搁置的钢筋结构,在褪色的蓝色防水布包裹下矗立着。

  “建筑计划公告”的牌歪了,化了水的字有点模糊。如果看到这样一副情景,真的,真的一切斗结束了。

  ————魔法解开了。

  好怕真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所以亘慢慢走。视线不自觉地低垂下来。

  不过,听见有声音。

  是重型机械的轰鸣。亘一抬头,看见推土机和吊车正在幽灵大厦前的路上忙碌。

  防水布已拆开,幽灵大厦裸现。吊车的吊臂前端,挂着锈蚀的钢筋。

  幽灵大厦正在拆卸。亘跑起来。

  那条铁阶梯,亘遇见拉奥导师的地方,引导亘走向邀御扉的通道————正被拆离大楼本体,缓慢地移开,运走。亘注视着这一切时,有人从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哎,三谷君。”

  亘一回头,见大松社长笑嘻嘻地俯视着自己。

  “您好。”

  “吓一跳了吧?”社长朝着正要解体的钢筋结构挥一下手。

  “废掉了呢。”

  “对。雨打日晒的,完全损坏啦,干脆拆掉重建吧。资金终于筹到了,这回可要建一栋很棒的大楼。”

  幽灵大厦要从地上消失了。

  视界略感模糊。重型机械的吼声掩盖了亘的叹息。

  再见。

  此时,大松社长突然走向一旁,俯身,向一个人亲切地附耳说话。亘发觉有人藏身社长另一侧,被社长遮住了。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社长高兴地笑道,手绕过“那人”肩头。

  “三谷君是以前见过的,你可能记不得了。”

  是大松香织。

  她没有坐轮椅。苗条,漂亮的腿,及膝的无袖连衣裙,洁白的肌肤白得耀眼。扎成马尾的辫子乌亮,反射着夏日强烈的日照。

  “最近她身体情况好起来了。”

  大松社长像触摸珍宝一样轻抚香织的肩头。

  “今天也想散散步,就出来了。哎,香织,说‘您好!’”

  少女着迷似的凝视着亘。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虽记得说过话,内容却忘掉了。

  努力回想仍抓不住头绪,不过我确实认识你。她乌黑的瞳仁这样说。

  虽然记忆很稀薄。

  “我……”

  灵魂已回到你身上,的的确确已经回到你身上了。

  站在我这边肩头的白色小鸟。

  “我曾经偷偷钻进这栋大楼里,摔了一大跤。结果在社长家里护理一番。”

  亘一回过神,嘴里滔滔不绝起来。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大松社长笑了:“对对对,有过这事。”

  亘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松香织。香织也凝视着亘。

  “您好。”她说道。

  把你的降魔之剑给我。是那时的声音。将苗条的手伸向亘————当时就是那样。

  那只手臂激励着将要离开幻界的亘。亲切地拥抱着亘。这些,决不会忘记。

  你曾是我的命运女神。

  “初次见面打招呼嘛。三谷君,对吧。”

  大松香织回头仰望父亲,笑容灿烂。那笑脸比盛夏的太阳还要明亮,映照着大松社长的脸。

  “您好。”亘也说道。

  维斯纳·埃斯达·荷里西亚。

  直到再次相见。

  在幻界,在现世。

  人子寿命有限,而生命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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