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一件粉色小衬衫、一条阔脚蓝布裤的陶南风刚刚绘完建筑图,衣袖挽至小臂中央,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似雪般莹白。
她眼神坚定,嘴唇紧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晶晶亮,带着少年独有的勇气。
“我尊重科学,但不同意一味追求安全而忽视造价、忽视需求。结构设计过分追求安全,就是一种浪费。
砖厂距离农场较远,增加十二根砖柱将会多出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去掉砖柱不仅能使走廊开敞明亮无阻拦,还能至少节约两百多块钱,用这些钱给孩子们买些课本、文具不好吗?
按照我的设计,适当增加屋顶负重能有效防止倾覆,而且对基础、墙体并不会造成大的影响。
所以,我认为我提出的这个方案是合理的。”
向北听完各自的意见,陷入长久的沉思。一边是年青新锐,敢于创新、敢于挑战,富有激情与设计感;一边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讲究传统、守成稳重。
都是一心为农场好,双方并没有什么矛盾,但却各有各的坚持。到底应该如何处理?
最后,向北站起身:“陶南风把详细图纸画出来,我跑一趟省城的建筑设计院,找结构力学的专家审核。如果专家说行,那就按陶南风的来;如果专家说不行,那就修改方案。”
见向北没有迅速支持自己,而是要请专家审核,杨先勇明显有些不高兴,他嘟囔了一句:“干嘛要这么麻烦?听我的不就得了。”
陶南风倒是很爽快,点头道:“好!”
等待结果的这些天,秀峰山小学正式开始建设。
六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孩子们放暑假,教室扩建工程正式开启。为了在暑假期间将所有工作完成,不仅基建科全部职式都投入进来,连知青、村民都发动进来。
一车一车的红砖、瓦片、水泥、沙子拖进农场。
挖槽、铺管、打垫层、砌墙……在陶南风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孩子们放了假也舍不得离开,跑过来帮忙搬砖、拌土、和泥,一个个兴奋得小脸放光,叽叽喳喳地围在陶南风左右问东问西。
“陶姐姐,这就叫基础吗?难怪老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基础墙都会倒呢。”
“新建的教室是红砖房呢,好漂亮!”
“陶姐姐带着大家给我们修学校,真好!将来我也要做像陶姐姐一样的人。”
陶南风头上戴着白色安全帽,穿一身朴素蓝色工装,脚底一双解放牌胶鞋,泥灰沾在鞋底、裤脚,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她身形高挑、脸庞秀美,手中拿一卷图纸,在一群埋头干活的建筑工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当地人把修房子的匠人统称为“泥瓦匠”,砌墙、盖瓦、抹灰全都会,孩子们跟在陶南风身后笑:“陶姐姐是最漂亮的泥瓦匠。”
陶南风笑了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父亲是建筑师,听着似乎比“泥瓦匠”高端大气,但其实殊途同归,都是与泥、瓦打交道,都是匠人。
什么是匠人?在某一行业潜心研究、具有一丝不苟的精神和严谨工作态度的人,就是匠人。农村的手艺人,木匠、篾匠、铁匠……都地位崇高,被乡邻们尊称为“匠”。
杨先勇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突突突地来到现场,车停下便站起来挥手高声喊:“陶南风——”
陶南风快步迎上去:“杨工。”比起副场长这个称呼,杨先勇更喜欢被人称为杨工。
“红砖运到了,赶紧让人来卸货。”杨先勇示意工人将红砖搬下拖拉机,“砖厂有点远,只给送到镇上,我让农场的拖拉机把砖一点点带上来。”
农场修路通车之后,上下山变得容易多了。农场买了两辆拖拉机,负责日常搬运。
陶南风看着拖拉机车厢里满满当当的红砖,皱眉道:“不是说等向场长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吗?您怎么现在就把红砖给运回来了?”
施工现场堆放的红砖整齐码放在小学操场西北角,那是砌墙的材料。杨先勇现在擅自做主运来一车,明显是为砖柱准备的。
杨先勇根本没有把陶南风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话。
“红砖是紧俏物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个店,要是等到向北回来再去进货,我怕被人抢光了。按照我的经验,这砖柱是必修不可,除非你把檐廊变窄。
你放心,听我的,准没错。”
陶南风有些无语,杨先勇副场长这完全是先斩后奏啊。
胡焕新因为制土砖有经验,升任基建科副科长,跟着陶南风一起在现场进行施工管理,见此场景有些不高兴。
“杨工您这不太好了吧?进多少砖我们都是根据图纸提前计算过的,先前需要用到的红砖都已经准备就绪,突然拉这么一车进来,打乱施工节奏啊。”
现在向北大力提拔江城知青,在杨先勇看来一个个小年青嘴上无毛,却牛气哄哄,这让他有些心理不平衡。
他知道陶南风有本事,不敢发脾气,但面对胡焕新这个脸蛋圆圆的稚气少年,却再也挂不住脸。
“你才修了几栋房子?在我面前谈施工节奏!胡豆啊胡豆,书生气太重是搞不好施工的。你这个基建科副科长也得接点地气,别总是对着图纸算量,有备无患的道理你懂不懂?”
胡焕新听杨先勇叫他的绰号“胡豆”,脸胀得通红,正准备说话呢,被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吸引。
抬眼看去,农场的另外一辆拖拉机拉着四个人开过来。
拖拉机的副驾驶坐着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男人,车厢边沿坐着向北和另外两位戴眼镜的男子。
是向北,向北回来了!
胡焕新兴奋地挥着手喊:“向场长,你回来了!”
杨先勇有些奇怪向北怎么带回来了外人,走近了便迫不及待地问:“向北,怎么样?要不要修改图纸?”
向北摆了摆手,开始双方介绍。
“这位是省城建筑设计院的贾伟建筑师,这位是林始修工程师。至于这位,是我的战友苗靖。”
贾伟四十多岁年龄,体态偏胖,穿件短袖衬衫热得满头冒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擦了擦汗,喘着粗气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贾伟。”
林始修三十岁上下,瘦高个儿,憨憨一笑:“我是林始修。”
苗靖高大修长,举手投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懒散劲,他负手而立,冲大家点了点头。
双方介绍完毕,贾伟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图纸,展开来看着陶南风说话。
“这是你设计的?大胆、创新,真的是非常好。我们组织结构组的同志进行计算,综合秀峰山的气候、自然条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行。”
胡焕新一直紧张地盯着这两位专家,就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当他最后说出两个字——“可行”之时,整个人就跳了起来:“耶!太好了。”
陶南风展颜一笑,眼中满是欢喜:“多谢。”
杨先勇大受打击,看着眼前一拖拉机红砖苦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喽~~”
贾伟看着陶南风,满眼都是赞叹:“你才十八岁吧?没有读过大学,高中毕业就能设计出这样的屋顶,想出采用屋顶负重的方式来处理大屋架出挑的问题,真是不简单啊。”
胡焕新听旁人赞美陶南风,那真是心里美滋滋的:“陶南风的父亲是江城建筑大学的教授。”
林始修眼睛瞪得老大:“陶,你父亲是陶守信大师吗?”
陶南风点了点头:“是的。”
林始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唉呀,那我们今天真的是来对了!陶,陶大师主持明月楼重建工作,用钢筋混凝土再现明月楼的当年风采,这样的气魄非常人可为。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在报纸上看到图片,真的是仰慕得不得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去拜访陶大师。难怪、难怪,虎父无犬女啊……”
贾伟郑重地伸出手:“陶南风,我们这次特地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拿到你的整套图纸,在省内山区推广这个建筑设计;二是听向场长说你们因地制宜修建砖瓦房,造价低廉、舒适环保,想来参观学习一下。”
陶南风与他握手,微微一笑:“欢迎。”
站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苗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陶南风,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你就是陶南风?听说你有个外号叫陶三锤,咱俩比划比划?”
陶南风听他这一幅欠揍找打的口气,挑了挑眉,看着向北。
向北走过来,冲着陶南风微微一笑:“苗靖复员之后回京都工作,现在工业部当个小领导。他既然敢向你挑战,你应战就是了。”
工业部?陶南风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轻易拿到的采矿许可证、省城工业厅领导的热情与周到、一点不打折扣的专家勘查与采矿指标下达……秀峰山农场磷矿能够顺利开采,看来都与这位神态倨傲的男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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