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忽动,像是大风劈头盖脸一砸,东宫若疏闯入门内,浑浑噩噩的小桃姑娘就落入她眼里。
东宫姑娘阵阵心酸,喊声道:“小桃!”
小桃姑娘似回过魂来,呆呆朝那望了眼,勾起个勉强的笑:“她…她去找你们了?”
小桃姑娘口中的她自然是那随身丫鬟。
陈易随东宫若疏身后入门,看见那苍白容颜时,心头一沉。
分明是二八芳华,先前几日还欢欢笑笑的桃李之颜,如今却似形销骨立,小腿歪开一截包着厚缎,浓浓药味萦绕。
“谢两位公、公子…”小桃颤着嗓音,“探望。”
小桃已是有气无力,随二人身后入门的侍女一听到,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跌倒在地。
“小桃姐、小桃姐不让我来找公子们,可我忍不住啊。元丰楼烧了,好多人都死了,聚在一块没法,不敢朝楼主讨钱,就朝戏班子讨钱,就因为戏班子赚最多!
戏班里几人一商量就想靠着往日交情要些抚恤,结果、结果就被打了,三个演生角都骨裂了,还有人还死了,小桃姐也瘸了条腿,以后再也跳不上戏台了!跳不上了!”
腿瘸了。
以后再也上不了戏台。
东宫若疏抬手摸上那厚缎作绷带包裹的腿骨,里头被打散了,只剩发软的皮肉,她隔着都能摸到散碎的骨头,她想不到帮过自己的恩人竟会落得此等局面,小桃的身躯还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她看着小桃瘸掉的腿,她虽然笨,心肠却软,泪珠潸然滚落脸颊。
“小桃姐谁人不说她好啊,公子、公子们送的三百两银子,小桃姐还可怜别人,分了出去。”侍女快扑到在病榻上,脑袋埋着。
小桃下意识要抚她脑袋,却又牵动伤势,呜地一疼,手试了好几回都伸不过去,只能干干躺着,闭眼摇头时滑了滴泪水。
陈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直立在原地。
他本可以不来,他与这女旦说到底并无多少交情,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
可他仍旧来了,是因所谓江湖道义所需,还是因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陈易不知道,他只觉忽地心头冒起一股火,烧沸胸腔,烧得厉害。
许久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你若不再唱戏,之后来玄府,我为你寻一处道观。”
小桃和侍女都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他。
“是在那养好后离开,还是就地出家,都可以,山上术法多,能治得好。”
陈易顿了顿,继续道:
“除了打了你,还有谁?”
“…冲子死了,他演林冲演得极好,还有贾子、小莲、小詹,他们两个给打断了手,一个也断了腿……”
“是黄景亲自出的手?”
“…是黄楼主……公子你问这个……”
话音未落,陈易再看一眼,忽然转身出门。
“你要去哪?”
小桃抹开泪水,慌忙出声问。
“这事不公道,
我帮你们问个明白!”
…………
山同城沉下雨幕,笼罩着元丰楼。
细雨霖霖,哭喊声、喧闹声、哗然声,吵了又吵,无数平头百姓围在楼外吵来吵去,不一会便有壮硕的仆役上来驱赶,若是不从,刀剑寒光乍现,吓得撑伞的人群退开一圈又一圈。
楼已形销骨立,烧在墙上的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灰烬,一众江湖高手面色泛着苍白,只见那黄景伫立楼前,似是仍心有余悸,全然想不到,那群西晋谍子竟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雨水飘忽间,一袭寿衣耸立。
黄景整个人如崎岖奇石,直直定在元丰楼前,身侧便立着一口棺材。
着寿衣,置棺材,这是立了死志。
他深深吸气,细雨把他的喉咙打得粘稠。
六阳斋公缓步上前,苍老的眉头皱在一起,看了看楼,又看了看人,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他准备出言宽慰时,却听一句:
“不过一栋楼而已。”
嗓音沉重,却又平静。
黄景转过身来,眸里掀起重重怒焰,整个人却仍旧耸立。
“今日让诸位见笑了!”
他忽然抱拳,嗓音拔得极高,
“我黄某自儿子死的那一刻起就是孤魂野鬼,
元丰楼是我黄某人的颜面,它被烧了,我黄某颜面尽失,那又何妨?!”
声音如铮铮铁语,炸裂在元丰楼外,圈圈气机外荡而去,黄景的身影非但没因元丰楼的毁于一旦而消亡,反而于一众江湖人眼里拔得更高。
“我黄某只剩六千两,今日散尽,身无余财,常说收人钱财,替人卖命,我黄某在此以死相求,诸位英雄好汉哪怕只收一两银子,都请为我儿子报仇,都请为我黄某报仇!”
六阳斋公、霹雳熊君、飞剑子等等数得上名,数不上名的江湖人士忽觉他气势巍峨,恰是这群情激奋之时,好似正欲再立誓,为这痛失孤子的武林前辈报仇雪恨。
复仇就是道义,江湖间再无比之更道义的道义。
子为父仇,父为子仇,不过为义杀人,东汉就曾有名臣桥玄,为一孝子而杀秉公执法的一地县令,时人皆叹而称快。
黄景大声道:“莫说一座元丰楼,便是千百座,都不过身外之物。我黄某人宁肯千百座元丰楼被烧,也只求将那孤烟剑枭首!”
恰是这令众人心潮澎湃,似要振臂高呼时,一句冰冷的话音破开雨幕而来,
“你枭你妈的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