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和艺术相结合,有一平民化的基础,就产生出巨大的文化影响力了。
比如锅巴肉片,关键是要听响。烧红的锅巴,热炒的肉片,在滚烫的油汤浇淋下,发出刺激的“滋啦”声音,现场感十足了,将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你看,这是悲剧艺术的境界。将撕裂的声音加诸于食品,这是美食的艺术境界。当然听声音的菜还有很多,蔓延到小吃,“三大炮”就是代表。普通的类似糍粑的团子,在节奏激烈的锣鼓声中滚下来,如同精灵跳跃,吸引眼球,刺激听觉,不由得你不伸手。
比如糖醋里脊,关键是要看。那鲜红的颜色,油亮闪光,如同灯笼如同烟花,再加上酸甜的口感,不由得你不伸筷。
但是,四川菜品的精华,还是要体现在味道上。没有好的味道,至少也有创新的味型,不创新,无艺术。
四川的复合味,就是巨大的宝库了,给创造都留下了巨大的空间。比如鱼香肉丝、鱼香茄子,你以为鱼香就一定是鱼的味道吗?错,这是一种用泡辣椒与其它调品调制出来的一种特殊的味型,与鱼的味道无关。
有一个笑话,至今还在重复上演。有一外地人,在川菜馆点了个鱼香肉丝,菜上来后,他立马找来服务员,问到:“骗我们外地人,你这鱼香肉丝不正宗,我怎么没看到有鱼呢?”这位四川服务员,也许没什么文化,但她是天生的语言艺术家。她的回答是:“按你的说法,如果你要点个夫妻肺片,我岂不是要给你杀两个人?”
幽默,绝对是语言艺术的最高境界。
平民化的饮食文化,巨大的创造空间,导致四川人,大多把创造力发挥在了饭菜上面。
家庭主妇也有用武之地了,她们也成了创造生活的主力军。这集中体现在泡菜上。有人说,每家的泡菜味道都不一样,它带有主妇的明显的个人印记,妈妈的味道,是从泡菜中体现出来的。
当然,妈妈的味道,延续着外婆的味道,并且有所改变和创新。在我们农村,无论任何人,外婆这个词,总是与美食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不是与泡菜有关呢?
当姑娘离家时,外婆专门打好的泡菜水,送给女儿,这是她将味道传承给女儿的办法。这是包含生活喻意的祝福啊,远嫁的女儿,只要能够吃到母亲的泡菜的味道,她就与母亲的心联系在一起了,她就与娘家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她就与自己美丽的少女时代联系在一起了。
母亲千锤百炼的泡菜味道,都在这水中的酵母里。母亲思念女儿的泪水,也如这泡菜的水,咸的,酸的,那辣椒入坛的时候,母亲的泪水被呛出来了,不是白流的。
母亲给你泡菜水,是她一生创造力的发挥的极致,她要将辛劳的果实,让女儿带到夫家。让夫家的人尝了这泡菜后,体会到娘家人的能干、聪明和细心,让女儿的后代习惯了这个味道后,知道到外婆家里来,外婆家里有这个味道,外孙就不会迷路了,就不会嫌弃了,就不会忘记了。
最善良的人性,是喜欢孩子;最高级的幽默,是拿自己开涮。
在四川人的文化中,饮食与语言的结合,体现在菜名上。要么是模仿小孩语言,卖萌。要么是自贬身价,自嘲。
你要是经过一些城镇的边沿,那路边的小吃店,生意依然红火。四川人经常把这些小馆子称为“苍蝇馆子”,将苍蝇与食物结合起来,人们并不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种自嘲有意思。说话不一定要准确,但必须有意思,这就是四川人的特点。
他们给食品取名字,如果走卖萌路线的,喜欢用双声叠词。比如:粑粑、串串。也喜欢用儿化音,比如叶儿粑、碗儿糕。当然自嘲中也透露出某些自信,仿佛天津包子“狗不理”,按这个方式起名的。如渣渣面、铺盖面。
这种取名方式,用在传统食品上,倒也见得很多。但今天出门,突然看见一个招牌:猪圈咖啡。这是什么东西?
是模仿雀巢吗?那虽然意思是鸟窝,但并不给人以脏乱差的心理印象。中国本来就没有盛产咖啡的历史,你要自创一个品牌可以,但这种模仿,是故意恶心人吗?猪圈,在中国人的意象中,不是脏乱的代表吗?这种咖啡有人喝吗?
也许真有人喝,因为这是在四川。自嘲式的幽默,正是四川人喜欢的风格。
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从我找到她后,她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不停地给我做菜。她的生命在厨房,她的爱在菜上。她想力所能及地给我们创造生活,她做菜;她想竭尽全力地帮我维持一个家,她做菜;她想把对妍子的爱全部体现出来,她做菜;她想确认这最后的幸福时光,她做菜;她要体现与儿子多年的思念,她做菜;她要弥补多年对儿子的亏欠,她做菜。
我那辛酸的母亲,做菜就是你的生活。你给我与妍子留下的味道还在,你亲手制作的泡菜还在,你用过的厨具吃过的碗筷还在。那间屋子还在,你的被褥还有,你的衣服还在,你的体温我还能够感受啊,母亲,你不在了。家也就不在了。
我要把妍子找回来,就像当年找到你一样。找到主妇就找到家了,我就有落脚的地方了。
妍子,饮食就是生活,不要想那么远。我要学会更多的菜,用母亲留给我们的泡菜水,来调制家的味道,来传承四川家庭的生活。当年你是那么喜欢我妈炒的菜,我会的,我能学会的,我会让你喜欢,因为,妈妈的泡菜坛子还在,家就还在。
妍子,我要带你到成都来,让你看看,让你吃。让你体会到我们四川人的精神,我没有那么多追求。对于我们四川人来说,生活就是饮食,饮食很单纯,就是让我们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