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当然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张氏已经和秦国绑到一起,眼看大梁一天天岌岌可危,陶丘等地也相继被秦军攻占,他们只是小小乡豪,绝不可能再叛。
所以,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张耳的妻、子,将尸体交给黑夫拿去交差!
硬朗了半辈子的张博,此刻却突然变得懦弱了起来,他迟迟无法下令,甚至还让人去厅堂询问黑夫:“可否由秦卒动手?”
不一会,陈平奉黑夫之命来回话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此事因张啬夫而起,当由张啬夫亲自下令收尾,也好向游徼证明,张氏心向秦国之意……”
“倘若张君实在无法下手,将张耳妻、子直接移交给游徼也行,但那样的话,游徼便无法保证,等张耳之妻到了上吏面前,是否会供出,户牖张氏曾收留包庇她们……”
言罢陈平重重一揖,告辞而还。
“好狠的秦人!”张博唾骂不已:“他不愿意脏手,难道我就愿意?这是想要我家与张耳彻底结仇,断绝一切后路,只能死心塌地地为秦效命啊!”
骂归骂,但事到临头,张博亦无可奈何,在亲子性命、家族前程与“信义”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在张负的催促下,他只能无力地比了比手,让两个对张氏忠贞不二的僮仆手持利刃,随他到那间最为神秘的小院外,叩响了门扉……
……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院子里一片昏暗,但不多时,门便开了,被张博安排在这里照顾张耳妻、子起居衣食的老媪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开了门。
“谁人?”
“是我……”
瞧见是主人大半夜亲自前来,老媪连忙后退行礼,抬起头,又看到两名手持利剑的僮仆紧随其后,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听到声音后,里面的黄氏也匆匆穿上衣裳走出里屋,却见她三十余岁年纪,但风韵不减当年,弯眉秀目,皮肤细腻,不愧是外黄第一美人。她穿着两色襦裙,裙长曳地,袅袅婷婷,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因为夜风清凉,外面还披着一身红色深衣,在月光映照下,格外炫目。
“原来是叔父。”
在见到是张博后,黄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万福礼,庄重缓慢的屈膝并低头,但一抬头,却瞧见了张博苦涩的脸庞,还有左右两名持刃的僮仆。
黄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和月光一样苍白。
“侄女……不,张夫人,事泄矣,老朽、老朽实在是无法保你母子周全……”
张博无颜再说什么,只能垂首作揖,唉声叹气。
黄氏在一阵头晕目眩后,却再度站稳了脚跟,她揪着胸口的衣襟,艰难地说道:“贱妾追随夫君九年,也时常梦到刀光剑影,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了……”
她抬起眼睛问道:“敢问叔父,可是秦吏追上门来了?”
张博点了点头。
她绞着自己的手道:“此番,贱妾能活命否?”
张博摇了摇头。
黄氏点头不言,然后回过头,看了看虚掩的房门,她和张耳的儿子才八岁不到,此刻正在里面酣睡,并不知道外面正发生着决定他命运的事。
黄氏似乎下定了决心,举手齐眉,双膝跪下,头伏于地,久久不起,对着张博行了最重的嵇首礼……
张博连忙避开,羞愧地说道:“老朽愧受此礼。”
“叔父受得起!叔父在外黄沦亡之际,念在故人情分上,收留我母女两月。期间衣食供应不绝,我母子方能在这离乱之世,过了一段宁静时光。”
“如今秦吏逼门,想来,叔父是必须将我母子二人交出去,但又怕我禁不住受刑,说了不该说的话,牵连张氏。故将我交出去时,我必是一具尸体……是这样么?”
张博偏过头,虽然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他打算做的。
黄氏再度稽首:“但敖儿才七岁,不知世事,秦吏再凶残,也不至于拷打他,从一个孩童口中问供词,还望叔父念在两家多年情谊,能留下敖儿性命!”
她抬起头,两眼垂泪道:“他父亲漂泊半生,今已年近四旬,如今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就算活下来,今后是否还能有后嗣也不得而知。张敖便是他唯一的骨血!秦人缉拿我母子,是为了逼他束手就擒,张敖罪不至死,纵然入秦为奴、为隶臣,好歹也能给他父亲留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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