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愿以一死,换张敖性命,还望叔父允我!”
黄氏说的情真意切,张博本就极度惭愧,此刻心一软,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黄氏大喜,三稽首,而后倒退着回到了屋内。
她掀开薄薄的纱帐,走到榻边,轻轻抚过孩儿的发际,露出了一丝柔美的笑,又在其脸颊上留下最后一吻,些许泪水沾到了上面。
最后在张敖迷迷糊糊间,张口呢喃着寻找母亲时,黄氏又逼着自己抽身离开。
她走出房门,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床榻上孩儿的身形,泪流满面,却依旧狠着心,双手合上了门,然而站在台阶上,抽出了张耳赠她防身的短刃。
黄氏双目决绝,缓缓举起短刃,举过了胸口,举到了修长脖颈之上……
看着这一幕,张博老泪纵横,这位五十多岁的臃肿老人,竟朝着黄氏下跪稽首不已。
手中匕首滑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尸陈于阶上。
月色惨白。
深衣血红……
……
伴随着后院一阵孩童的嚎嚎大哭,黑夫和他的手下们,终于等来了张氏的处理结果。
张博阴沉着脸走在前头,他的两名僮仆,用一大卷洁白的帛布,裹着一具染血尸体,缓缓走到堂上才放下。
展现在黑夫他们面前的,是一具面色安详的女尸……
“这真是张耳之妻黄氏?”黑夫有些怀疑。
“事情老朽已经办了,至于信不信,得看游徼自己了。”张博瞪着黑夫,眼中满是悔恨。
张负连忙拉了拉族弟的衣袖,也凑过来看了看,拱手道:“九年前张耳与黄氏成婚,邀请了我兄弟二人,这的确是黄氏,确定无疑!”
“张耳之子,张敖何在?”陈平瞧了瞧,见只有一具尸体,不由发问,他很关心这一点。
张博冷冷道:“一个七岁孩童,他知道什么?老夫不舍得下手。人在后院,游徼可以将其带去给上吏交差,若是母子皆死,恐怕也无法用来胁迫张耳归案吧。”
话虽难听,但隐隐之间,却能听出来,张博希望黑夫能饶了那孩子一命。
陈平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但当着张氏兄弟的面,欲言又止。
黑夫则大笑起来,他收起了一直按在手里的剑,放了张博的儿子,说道:“既然张啬夫都不在意那孩童乱说话,那我又在意什么?二三子,带上尸首、幼童,回营!”
他知道,自己今天扮演的,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但黑夫也很无奈啊,上命要求缉拿这对母子,偏生她们又躲在张苍的叔叔家里。黑夫既不能为了完成通缉令,把张氏毁了,那样非但完不成征粮任务,乱了本乡秩序,还会和远在咸阳的张苍结仇,那可是这年头他唯一知道,有科学家潜质的人。就为了捉住张耳妻、子那万把钱的赏赐?不值得啊。
但黑夫也不能放任不管,因为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事后再有人跑到外黄、大梁告状,不但张氏要受责,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一个包庇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思来想去,还是逼着张氏自己动手,把张耳的妻、子杀了,陈尸于外,说成是张氏和自己共同擒杀为妙,这样既能为此事收尾,也能保住张氏。
虽然最后张博杀大留小,但也无伤大雅。
在离开张宅时,不同于在跟前赔笑,对黑夫“高抬贵手”千恩万谢的张负和张氏子弟,老迈臃肿的张博经过今夜打击,已经连走路的气力都没了,他无力地由几个僮仆抬着,定定地望向黑夫,突然说道:
“黑夫,老朽不会谢你,你今**我做出不义之举,我将记恨于你!”
“快住口!”张负连忙斥道,而后堆着笑道:“游徼不必在意,你的难处老夫知道,张氏将记住游徼的恩情,在咸阳的子瓠,我亦会写信如实告知他此事……”
黑夫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在意。
他没必要和这个口直心快,却没有胆量反抗举动的臃肿老朽计较,看那样子,张博恐怕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黑夫让东门豹将挣扎哭闹着要母亲的张敖扛在肩上,一边走在里闾间,一边想道:“没错,张博,你会恨我,五年,十年,一直将这恨意带进棺椁里。但张氏宗族,还有远在咸阳的张苍,他们会感谢我!感谢我的挽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