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能见一个四方的天。
发黄的天空被屋檐框住,屋檐上有残破的瓦片以及荒草。草生得疯,气根从顶上漏下来,好像一条条的小瀑布。
看这天时已经是黄昏了。应决然皱眉,用手撑着地,努力起身。
他躺在天井里。四面的三趟屋子有两边都破败得门窗腐朽,只有正对面的一间看着还能住人——也的确住了人。
他看到屋里生了火。那屋里原本有灶台,但倾塌了一半。因而这火也不是在灶台里生的,而是在地上生的。火堆上有一个木架,木架上吊着一口底下发黑、边缘缺口的小瓦罐。
罐里似乎盛了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但应决然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闻见了从罐中传来的香气。那味道本就叫人垂涎欲滴,何况他眼下还饥肠辘辘。他花一息的时间才将目光从罐上移开,看见坐在火堆后、阴影中的两个人。
一人是个老道。许久没打理头发、胡子,纠结成了团。穿一件青色的道袍,手持一柄用木片削成的长勺,正往罐里瞧。像是担心糊了底。
另一个……
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肤色发灰。但这灰倒不叫人讨厌,更像是因为极白极白,皮下透出来的血青色。穿了一身红色的小衣,像一个刚刚卸甲的战士。身边也的确有盔甲——正抱了一顶造型古怪的红头盔,用块什么布料小心地擦。
应决然看了一会儿,认出了那女人。
可不就是那夜他和孟噩在巷子里见到的,“三花娘娘”么!
这时候听见老道转脸对那三花娘娘说:“你也不要气。你呀,虽说道行高,但毕竟是个妖魔。要说弄这些个东西——”
他拿手里的长勺轻轻磕一磕瓦罐边沿。却不小心又磕下来一块,掉进罐中。他就赶忙凑过去用长勺小心地将那碎片捞起来,顺便尝了尝勺上带来的汤汁。然后重新坐好,继续对三花娘娘说道:“这些个东西,你们这些妖魔可不成。心哥儿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东西,你得慢慢煨,才酥、烂、鲜……”
三花便不耐烦。索性丢了手中的布尖声尖气地叫起来:“噫,老头子好聒噪!上好的肉,嗯?啊呀,颤悠悠、亮晶晶……啊呀……嚼着便是一包的血水儿!哼,没了,都煮没了!”
她边说边往瓦罐里看,好像心疼极了。
老道哼了一声:“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说了这话不再去理会三花,三花也不理他。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已站在了庭院中的应决然:“应大侠不必看了。于家的少爷和两个姑娘蛛毒未除,已经被送去后边歇着了。你的那些人同在后面——他们的修为不高,不像你们四人有高强的内劲护体,能不能捱得过这蛛毒的后劲还难说。”
“啊……倒不必急着去看,且安心。”刘老道朝他摆了摆手、捻一下胡须,笑着说,“此地缺医少药,本指望你带来的郎中瞧病,结果你那郎中也病倒——所以安心在这里陪老头子我说说话吧。看与不看,你那些人大概都活不过今晚了。”
“应大侠应该知道在下的。在下便是刘公赞——如今我们第一次见。我那……旧友,杀人鬼孟噩,该是在应大侠的堡子里。”
他这安慰倒不如不说。应决然听了心中更急。毕竟都是堡子出来的人。相处日久,也都是亲信。如今倘若尽数折损了,实在是好大的损失。但应决然也是也会察言观色之人。他发现刘老道的脸色、语气,都有些怪。
有些防备与警惕。
他就定了定神,瞥一眼身边躺在地上的黑刀拱手道:“鬼算子刘公赞。久闻大名。那么这是有事要问在下了。”
刘老道在李云心面前像个慈祥的长辈、忠心的老仆。如今李云心不在他单独与应决然说话,身上隐藏许久的江湖气息竟然又回来了。他在火堆之后坐着,火光倒映他的脸——看起来竟然真地找回了当年鬼算子的风采,显得高深莫测、正邪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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