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霂与墨夕一时无话,各怀心思。
不久,结界得以解开。沈聆霂呼一口气,眼见船沿的烛火,一支一支地熄灭。
“墨夕,走吧!”
跳入虚空裂缝,一阵刺目耀眼的白光穿梭后,两人只觉扑通落入水中。
只是身体没有往下沉,而是掉在了什么坚硬的石头上,侧身一动,又从高处摔了下去。
“啊!”
手肘磕到石壁上,火辣辣地发麻。好不容易晕乎劲过去,墨夕揉着手臂坐起身,听到了旖旎婉转的丝竹声,睁眼尽是红红绿绿。
回过头,沈聆霂靠在大理石壁上缓神,头后面一张血盆大口吞了过来。
“鳄鱼!”墨夕将她扑倒,随后几阵凌乱的水花溅在身上。抬起头,只见一只胖胖的鹤正有节奏地啄着鳄鱼的头。
鳄鱼被鹤嘴收拾得服服帖帖,安静地趴在水中。鹤朝她们叫了两声,接着玩喷泉去了。
两人惊魂未定,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以及眼前装饰奇特的喷泉。
“我们回来了?”两人站起身,四处张望,经过的人无一不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们。“这是哪里?”
直到一个粗豪的女声冲她们喊:“你们是谁?付钱了吗就进来?”
回过头,穿着红艳的当家掌柜伸出手的定格了,愤怒的眼神瞬间生出走运的贪财味来:“诶,长得有点意思,自己送上门,这是要——”
“走!”沈聆霂见这里花花绿绿的男女,立刻脚下生风拉着墨夕跑出门,也不顾撞倒了几个人。
“妈勒个巴子,给老娘站住!”
眼下两人的态势很是狼狈,浑身湿透不说,衣衫被烧破好几处,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御剑而行。离开时沈聆霂匆匆回了一眼,看到“凝香馆”三个字便了然。两人东窜西窜地终于甩掉了凝香馆追出来的壮汉。草草找了一处无人临水的角落将自己整理好,戴上新的香囊,这时才发觉已经快到半夜。
鹤阳城有远近闻名的不夜天,远远望去,河岸燃起熊熊篝火,依稀可见欢歌笑舞的人们,可闻经久不绝的笙歌。集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墨夕来过一次,那回没来得及看夜市,只知道有很多玩意儿她从没见过,元宝城也不卖。
虽心向往之,但热闹是属于别人的,她们什么都没有。霎时间,只有重重叠叠的心事翻涌而上。
“沈师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韩前辈的竹林吗?”
刚问完,墨夕仿佛能预感到她的决定:“去驿站租两匹云马,回东寰。”
“可——”
“我知道任务还没完成。”沈聆霂说,“可是你被天之子盯上了,是你说的,天之子如今的实力纵然比不上民间传闻,然而凭我们两个人的修为,还是没有胜算。他一定还在鹤阳附近,留在城里不安全;就算去琴师父那儿,中途有一段荒无人烟之地,也很容易撞上他。”
墨夕默然无语。
“我明白你想继续任务的心情,但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沈聆霂用冰凉的湿漉漉的手掐诀,召唤出栖息在兽袋内的灵鸽。“也不知道阿景和源寻找到骆宗主了没,我先灵鸽传信给他们,然后我们先去驿站等,他们要是还没完成,我们先行回东寰。把这次遇上天之子的事上报,最好能让教主往少郁原的方向查……然后你暂时停止外出任务。”
“沈师姐!”墨夕按住灵鸽,露出请求之态,“我答应你回去,但是,对教主只说天之子的事,别说他要杀的人是我,行不行?”
沈聆霂不解:“为什么?”
“反正说不说,教中所作的准备都是一样的。”墨夕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思索着不断眨眼。
“不,不一样。”沈聆霂郑重地看着她,“你是严老前辈的亲传弟子,如今也开始受器重。这种事情一出,你必须受到保护。”
“我理解。”墨夕还是摇头,“但是这样会惹来很多猜疑,为什么天之子要杀的是我呢?”
沈聆霂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天之子指明要杀墨夕?众口铄金,教中定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沈聆霂隐约记得,前几个月好像就出现了关于墨夕的风言风语,说她父亲曾和少郁原的地图有关,墨夕还被叫去问话了。
当然,后来的问话说明没有那回事。但想必墨夕承受着流言蜚语,并不好受。
沈聆霂可以体会,就像父亲刚离世那会儿,她从龙首峰来到苍云峰,所有弟子都在谈论她,什么话都有。
就像这几天,她冲动地将父亲死因的怀疑对象定为钟复恒、黄芷越和五禽堂,教中关于此事的讨论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
思及此,沈聆霂愧然:“行,那就不说。天之子一出现,四大派和散修必会到鹤阳来拿他。他势单力薄,应当也不是千万人的对手了。”
墨夕感激地点点头,眼神中闪烁着逐渐生出的坚定:“沈师姐放心,我会努力不给望天教带来麻烦。”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
沈聆霂今天才真正意识到,墨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尤其是她的身份。
她试着问:“那你自己知道,天之子怎么会盯上你的吗?”
意料之外,墨夕并没有摇头。她干净澄澈的眼睛中第一次充满了深邃的神秘,而更多的,还是西河刚刚揭露她并非凡胎时的落寞和哀伤,仿佛落叶坠满河流,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沈聆霂想要追问,她一向就是个探求真相的人。可是这次,她只是耐心地等待墨夕的回复,也许等不来也没关系。
“我还不清楚,只是有时候觉得,爹娘似乎有什么瞒着我。”墨夕终于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她终于说道:“其实上次张泽的事情之后,我有一天偶尔得了空,自己出去过教外,想要去弄明白一些从前我不知道的事,但还没有明了的结果。”
“原来你还独自出门过。”印象中,墨夕成天就是练功,晚上同田韫贞和柳素安嘻嘻哈哈,没有秘密,没想到还会一个人埋着心事出去。
墨夕挤出一个笑容,又迅速消失。
“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在那之前,沈师姐可以把今天西河前辈说的话都保密吗?包括韫贞……和陈公子,我希望弄清楚一切后,我可以自己告诉他们。”
听了这话,沈聆霂忽而心里一沉,很快她抬起头:“放心。”
“多谢。”
像是默契一般,两人忽而莞尔相视一笑。互藏秘密,便容易成了知交,只是这情谊总是相对沉重。沈聆霂想起西河对她说的几句话,那当然也是绝对藏在心里的,尽管她不以为然。
两人起身去往驿站,一边压声商讨着上报之事。
——遇上天之子是要说的;
——被天之子逼入宛水逃跑,也要说;
——被突然救入虚空,这个疑点实在太多,也要说,尤其是非空与西河提到的身带魔气的法宝持有者——
“对了,法宝!”
两人对着话,先后激烈地反应过来。
事情真是多而复杂,心都乱了。
她们离开虚空出现在了凝香馆的喷泉池畔,换言之,那个虚空法宝是不是就在凝香馆?
不禁懊恼地拍头。但是想想也没办法,当时还晕乎着,当家的又过来为难她们,一时也没工夫去想法宝。
“回去!”
……………………
大约三刻前,亥时过半。
宋源寻和陆景本待还能从骆吟帆那儿打听出些什么,却只听得一字半句,都是基本没有价值的信息。而且这个家伙却最烦玩乐的时候谈正事。
“何况我又不搭理这些事情,你们要是耐心,明天可以继续等我娘啊!”
于是大约和他待了快两个时辰,骆吟帆总算肯放他们走,亲自送到楼下。
“你们要回望天教啦?”一身绫罗绸缎的少年公子依依不舍靠着门边,冲宋源寻大笑,“好歹再待几天,我带你们玩遍整个鹤阳城!”
“得了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陆景笑着拍拍他的脸,“回去吧骆公子,今夜多谢款待!”
他们拒绝了摇摇晃晃的骆吟帆送行的好意,这就大步远去。宋源寻走得最快,他再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了,陆景看他的样子就笑得停不下来。
骆吟帆在门口看到了,也哈哈大笑。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蒹蒹跑进来:“公子,我看到两个面生的姑娘已经走了。”
“哦,走了啊。”骆吟帆揉揉眼睛,依旧没心没肺。“里面怎么样?”
“有一件事情公子肯定想不到!”蒹蒹凑到骆吟帆耳边,“我好像听到,那个墨夕不是普通的人。”
“哦?”骆吟帆一个激灵,慢慢咧开嘴,“有意思!望天教的人知道吗?”
“这个……至少沈聆霂已经知道。”
“没事没事,以后再说!”
他一手揽着蒹蒹,一边摇摇晃晃扑到喷泉边。
喷泉激起一个又一个漂亮雪白的水花,青苔碧绿的水底之上,一艘核桃大的小船静静地飘在池壁边上,随着水花传来的涟漪一起一伏,慢慢到了鳄鱼嘴边。
骆吟帆找了很久,这才锁定:“找到了!”一手捞过核舟,满意地丢进锦袋中,然后拍拍胖鹤的脑袋。
“走了蒹蒹!已经很晚了,今天你跟我一起住这~明天再回门派。最好是不回去~我带你去百戏班看戏,我已经学会了新的唱法,你听听我唱得怎么样~”
蒹蒹架着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又是安抚又是劝,好歹出了门朝凌云宗飞。
过了一会儿,沈聆霂和墨夕回到此地。
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