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有人鼓起了瑟,敲起了鼓,还有吹笙的、击筑的,季札还听到外面徐地妇人和少女们吱吱喳喳的笑语,然后就是齐刷刷的脚步,这是步卒行进独有的声音。
他们为他齐声欢呼,声音流过徐宫中高耸的窗户,渗入厚重的桐木门。
这些声音足以让人动容,却不能触及季札的心房,他已经老迈到连离开回延陵都做不到了。这一年来,延陵季子的生命在迅速枯朽,一如吴国的国运一般——皮肤上长满老年斑,眼睛干涸失去了神采,食欲不振,只能靠一点流食维持生命,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为外面的鏖战焦心,却对大局一点办法使不上,在他神智渐渐不清楚后,也无法分享徐人的快乐。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英姿勃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脚步慢慢放轻,走到季札卧榻之侧,伸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和关切。
直到季札虚弱地睁开眼睛,与他的四目相对,中年人矢状胡须下才露出了一丝笑。
“季子?可是将你吵醒了?”
“汝乃何人?是哪国诸侯?”吴语从季札口中蹦出,随即才换成了雅言,他已经分不清哪一种才是他的母语了,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中年人的冠冕服饰,是中原诸侯的规格。
“小子赵无恤。”面对八旬老者,中年人十分谦和,谦称小子。
“赵氏的人?”季札挣扎着爬起来,他看上去很虚弱,满是褶皱的双目似乎陷入了迷惑中。
“我与赵卿相善,也见过他的诸多族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赵无恤的啊……”
他口中的赵卿自然不是赵鞅、赵无恤,而是赵武。但随即,季札似乎突然反应过来,赵武已经死了,现在已经不再是他年轻时候了:“你是赵文子的儿子、孙子?”
“是曾孙。”
赵无恤摸摸老人的额头,他皮肤湿乎乎的,沾满汗水,又冷又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的喘息,果然是病的不轻啊。
于是他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接过灵鹊医者送来的药,耐心地喂老人服用。
季札去年这会来徐国为他的老友徐国先君扫墓的,但因为天降雨雪,腿脚酸痛,甚至难以回延陵去。拖到了今年吴国与赵国交兵,就更加回不去了。
据徐人说,自从今年入夏以来,季札病情恶化,神志不清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说着说着就开始胡言乱语,唠唠叨叨地讲起他年轻时候出使中原,与卿大夫们交游的往事。毕竟他已经八十八岁了,大概是这世上最年长的人,又经历了太多事,不管以前多么精明睿智,到了这会也成了一个迷茫的老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糊涂的老人,却在赵军即将攻到徐城时,回光返照般猛地转醒过来,他亲自出去制止了城内吴军的抵抗,让他们将兵器交给徐人和赵军前锋,还再拜请求徐人不要对吴人加以报复,残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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