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在哪!你且说说!”胡弄玉气得很,她和吟儿性子相近,原本还在破解着林思雪精心布置的连环陷阱,那时却不管不顾地回了一句嘴,肖逝不知独孤刚打过一仗回来,比他见到的差是不争的事实,说:“残情剑是无鞘之剑,你这女子偏给他鞘!”胡弄玉没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时失神险些先于吟儿掉在陷阱,还是靠吟儿眼疾手快把机关里射出来的毒蒺藜和断魂砂打飞了,胡弄玉来不及辩赶紧回来帮助主母,摄魂斩所过之处,一路有金银血蛇、毒王蜂连番被击落,而这条路却不得不走,因为路两侧全是沼泽死地。
“果然都是唐门的东西!”吟儿不知林思雪是哪来的能力调动了肖逝和唐门为她卖力,但是她听厉风行说过,中蛇毒之人活不过半刻,也亲眼看见了,毒王蜂飞行速度是有多快,那么,林思雪,你一生的心力和聪明劲,全用来谋算师祖了吗!
但这句,吟儿克制着自己没有骂出来,她知道此刻持久战对己方不利,强弩之末难以穿鲁缟,只能寄望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吟儿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不知思雪和云蓝有什么仇,尚且以为云蓝是被自己连累,既想救人唯有智取,远远看到云蓝不支,吟儿一边说“师父是无辜,我来同她换”,一边把毒障和暗器都留给胡弄玉对付、自己和几个事先服过解药的盛世等闲之辈打,厮杀时,用的却全是她当年手把手传给思雪的剑法。即使会被人说心机至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点苍剑法,招中有局,比如有这么一招,是先与对手短兵相接却“不敌”,剑脱手而飞、对手会一时松懈,趁此机会向对手猛然出脚,将其连人带剑踢进正在下落的飞剑正下方,会把刚才还得意忘形的对手骤然钉死在地。
“但那需要精准的方向和时间感,以及运气。”这一招,轩辕九烨在孔望山上见吟儿使用过,如是说。
“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这一招,陈铸在黔西魔门听麾下们向他禀报时,每个人都哈哈大笑。
那无穷无尽的招式里的唯独这一招,把林思雪看得怔在原地,短暂的感动、犹疑、怅惘,须臾全跑光了,微摇着头,泪水满溢,这一招,是属于思雪和小王爷的定情之招,可从那里开始延伸的美好,却被另一招毁得戛然而止!
“君隐,他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有最明亮的眼睛、最温暖的胸怀、最悲悯的心,云蓝、林念昔,若没有你们,思雪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林思雪说话的狰狞神情,令林阡余光扫及的一瞬间,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陈仓夜战见过的,为情成痴、为爱成魔的唐飞灵,当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艳妖娆,施了淡妆,长发飘扬,红衣凌乱,神态狠辣,“林念昔,你别急,你等着,她是凶手、你是祸根,她要死、你也不能活!”
“小王爷?什么……不要,思雪!”吟儿万想不到弄巧成拙,苦于不知思雪心理,竟促使着思雪再动杀机、说什么都要将云蓝置于死地。
“住手!”说时迟那时快,飞来一剑直穿过人群打在思雪剑上,强行把她攻势逼停,思雪尚未定神,那一剑便在空中打了一转回到剑主手上,竟好像被内力吸回去似的,那人她不太认得,云雾山比武她只是去玩,师父拿第一就好了,没有关注第十名开外的角逐。
那时盟军众人皆已到达这玉皇山顶上,高手之中,论实力独孤第一,论提升林阡第一,论稳定徐辕第一,论恢复却是石磐当仁不让,他此刻战力最高,不过按轻重缓急,自然是先将林思雪阻停,但他好像不完全靠武力,而是有备而来规劝她:“你杀不得她!”
“石磐?”那时云蓝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看似就要昏死,吟儿担心不已,杀得囫囵,近乎哀求:“师父……思雪你放了师父啊,让她回来裹伤,我同她换好吗!”“住口!”思雪怒斥吟儿,瞪着石磐,穷凶极恶,“与你何干!”
“师叔。”石磐显然和云蓝是认得的,云蓝带着吟儿远上天山拜师学艺,石磐那时还是个小毛孩却也早已随母亲在天山上居住。
石磐转过脸来,语声铿锵:“我说你杀不得她,林思雪,你这名字是她起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这身骨血都是她一点点用心浇灌成的,你哪来的资格杀她?!”
“捡来的孩子,就能随意折腾命运?”林思雪眼角眉梢全是恨。
“不是捡,是救!”石磐一边开始闯毒障,一边留意着云蓝生死,冷不防就是数条血蛇窜起,他处变不惊,银光掠处寒涛点点,一有闲暇便作描述,“二十五年前的一个雪夜,我随师叔等人办事路过风沙古城外,遇到有一大群野狼聚集肆虐,这在天山是常见事,城边无人居住,只需避开就好,谁知有只狼口中,叼着一个襁褓,好像还有女婴在哭……”
“别说了!”林思雪脸色大变,克制情绪俯身拾剑,胸口不时起伏,回眸见云蓝已然昏厥。
“在场十几人,虽有武功卓绝者,却无人有胆量去面对数百条饿狼,师叔她却想都没想就冲进狼群中出剑砍杀,才免于那个小生命被狼群瓜分,狼越围越多,从头到尾旁人还是一个都不敢上,包括我……师叔她一个人,一把剑,一番恶战,终于撑到了师父他们领着更多人来,最终她抱着那个小襁褓一起从狼群里逃出生天,不过,虽然狼死伤不少,她难免也经了些撕咬,衣衫上全然是血,后来好像还落下了心理阴影,看到那桌子凳子都觉得有狼血都喜欢去擦,是啊她岂是不怕死的?可她昏倒前仍是不悔地爱怜地看了那个毫发无损的孩子一眼。”叙说时,石磐正被万千毒物围攻,刚巧以剑演示出了当年凶险,他手中每道剑光只要一不留心没守住就能被死亡威胁一口咬上,然而为了救人,一往无前,心之所向,锐不可当!
“我叫你别说了!”越近成功便越艰难,毒障愈发密集,石磐陷入苦战,那时思雪再要杀云蓝是有机会的,可她为什么颤抖着下不了手!
“她醒来时,我抱着你去问她,这孩子怎么处置,她说,若无人认,就她来养大,我又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她说,姓林,叫思雪……大概是看着天山上无边无际的雪,思念着短刀谷的雪和林楚江前辈?我知道师叔救你的那天,或许是见到你想起了她的亲生女儿,可惜天各一方不能相见,但是,不能幼吾幼,便及人之幼,后来的她,必然是将你当成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如何可能‘随意’‘折腾’?”石磐剑势愈发激猛,唐门剧毒也奈何他不得,“林思雪,你见她的第一面,你在甜甜地笑着,不应是此刻这样怒意滔天、睚眦尽裂,无论她后来欠了你什么,你记得她身上每一道狼咬之伤都是为你所受!!”
“师祖……”云蓝从来没跟她说过救她的情景,寡淡如云蓝,只是清冷地说是在天山上捡到她,其实只是施恩不望报而已,这些年来云蓝确实待她和亲生母亲没什么两样!她眼看一条毒蛇已经往云蓝的伤口爬,蓦然冲上前去几乎出于本能地将蛇驱赶,同时泪流满面恍恍惚惚地撕扯衣衫给云蓝止血,“师祖,为何如此……思雪的生和灭,竟都是因为你呢。”肝肠寸断,恩仇对立,竟无法报。生在死前,恩在仇前,因在果前!
“灭……?”吟儿越打越一头雾水,想,思雪的灭只能是小王爷的死,可是他的死和云蓝师父有何关系?!余光扫及,云蓝的血似乎已经止住、石磐也已冲到了最内层去,吟儿这才缓了口气。
不容喘息,半空忽传一道烈焰。
那不是庆阳的烽燧,不是环县的战火,不是金军婚宴的礼炮,不是盟军联系的信弹,那是……
“出何事了?爹……”思雪问她的麾下和帮手,众人拼杀之势,也都因这诡异腾空的烈焰而缓。
林阡心念一动,趁着肖逝心不在焉,奋力排宕开他与其余围攻者,立即跃到另一处险崖察看,眺望着北面星罗棋布的山寨,好像骤然间起了大火,先还是几道焰几缕烟尘,瞬然过电般流传,转眼十里范围都浓烟滚滚,熊熊烈火,越燃越盛,触目惊心,那地方,是盛世本营,今夜,本该由林思雪镇守……
吟儿也是一震,爹?思雪叫肖逝爹,肖逝也言听计从,真的是父女?!怪不得了,真好啊……既因云蓝脱离危险被思雪放了下来,又因为看到思雪也找到了亲生父亲还相认了,吟儿终于在今天晚上找到一丝彻底的喜悦和感动,不能亲吾亲,便喜人之亲。但她来不及祝贺和恭喜思雪,只远远看到思雪被麾下簇拥时,脸上全然一副茫然之色:“发生了什么?”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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